夜读 | 月台上的美食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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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台上的美食诱惑
许志杰
早的时候,每个大火车站的月台上都有卖食品的售货车,所售食品以当地名优特产为主,品种不多,都很有地方特色,广受乘客的欢迎。像德州火车站的扒鸡,我坐火车曾经路过几次,每次都想买一只带回家解解馋,却因车上旅客太多,挤不下车而作罢。有一次在德州站好不容易下了车,排上队,轮到我的时候,扒鸡卖完了,失望至极。不过那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闻到真正德州扒鸡的味道,香气四溢,奢想撕一根鸡腿放到嘴里,该是何等滋味?后来有机会公干到了德州,第一件事就是去排队买一只热气腾腾的扒鸡,带到宾馆大快朵颐,如愿以偿,回味无穷。
胶济铁路线上的几个大站,如济南、张店、坊子、青岛都有售货车。好像在济南站买过面包,青岛站买过高粱饴,张店站记忆最深的是炸肉饼,坊子站最抢手的是火烧,还有一种就是炸麻花。站台上这些好吃的东西,可不是有钱就能随便买到的,那是乘车旅客的专供食品,而且每位乘客购买数量受限。以德州扒鸡为例,每位乘客限购一只;张店站的炸肉饼,限购两个;坊子站的肉火烧限购两个,麻花两个,两者不能同时兼购。当时实行的是凭票购物制度,割猪肉需要肉票,买烧饼要粮票,估计在德州的市民买扒鸡也有票制。站里的月台上就无需肉票、粮票之类了,只要核对车票,每张车票购买一种货品。
月台上的这些食品类的东西,一般说来都有相当的质量保证。同样是火烧,坊子站里买的跟大街上火烧铺子打的,不仅个大价廉,口感也区别明显。倒不是说街上打火烧的铺子从中做了什么手脚,用料不精,而是在短缺经济的困难时期,主管部门很难保障面粉与肉类的正常供应,甚而忽略了对质的要求。正因为此,站台上售卖的食品就成了绝对的抢手货,乘客不想放过不知多长时间才能坐一次火车的良机,一定要买一点自己平时买不到的东西,带回去与家人分享。对于那些平时没有机会坐火车,无法享受站台购物特权的人来讲,更是一种难以企及的奢望。还有就是价格低于市面。坊子火车站的火烧,每个五分,一包四个,共两毛钱。后来加了肉火烧,卖价一毛,麻花一毛,比市价低一分或二分。
第一次吃上坊子火车站的肉火烧,纯属偶然。我在坊子读中小学的时候,每天的上学路线必经火车站,若是从通过车站到学校,每天一个来回,至少可以少走一公里,要不然就得绕道而行。那会儿车站管理非常严格,进出两头都有专人把守,“闲人禁止入内”。后来我们发现了一个秘密,在火车站上班的工人有一个很隐蔽的边门,他们到此顺手推门,闪身而过,然后再把边门带上。观望良久,并未发现看门的人。一天下午放学,我和一位同学行至于此,四周无人,于是瞅准机会推门而入,竟然得逞。一路小心翼翼慢步推进,不仅没有出现异常,还有一位骑车前行的长者给我们打招呼,原来是在火车站上班的本家大爷。我们乘势而行,正巧一列客车徐徐进站,是济南开往烟台的。只见站台上人头攒动,有刚下车的,也有使劲往车上挤的,很是热闹。忽见站台里边还围了一圈人,靠前一看,原来这是一辆售货车。有人买肉火烧,有的买炸麻花,散发着阵阵香气。
就在我俩准备离开时,忽听售货员喊,小孩,剩下一个肉火烧你们买了吧,下边没有白天的车了,热乎乎的,一毛一个,不要火车票。我们凑了过去,看到肉火烧,一下子勾起我的馋虫。这时候如果不吃了这个肉火烧,肯定是走不了六里路回家的。平时想买进不了站,机会难得。我掏出兜里攒了很久的两毛钱给售货员,人家找了一毛给我,还说,不要让别人看见。这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时刻,我抓过肉烧饼就是一大口,回手又给同学咬了一大口。我一口,他一口,瞬间,一个大肉火烧没了。估计连售货员都没看见肉火烧是怎么被消灭的。
成功的尝试鼓舞了我,后来又翻墙进站买了一次炸麻花,这次却是充满了惊喜、感激,对我来说还是一次“难受”的记忆。坊子站北有一个粮食仓库,忘了是哪年的秋天,我跟着几个成年劳力去粮库送公粮。这活算是出公差,每人有两毛钱的午餐补贴。多数人不舍得花这个钱,都是带回家攒起来。几个没有成家的人,不知柴米油盐贵,听我说了上次买肉火烧的经历,决定再碰碰运气,到站里买油炸麻花吃。粮库与火车站一墙之隔,我们互相拉一把就成功翻墙进了火车站。掐着时间,等到中午12点多济南到青岛的火车到站前,迅速潜伏到站台一隅。火车进站,上下车的旅客经过短暂拥挤,站台上很快平静下来。一辆离我们很近的售货车上,放了不少刚炸出来的麻花,看上去这位售货员大姐也非常和善。再不买,火车就要开了,就不卖了。躲在墙角的我们互相使眼神壮胆,忐忑不安地一起走向售货车。不承想,还没等我们没开口,售货员大姐先跟我们搭话了,是到粮库送公粮的吧?又听大姐说,你们把自己种的粮食交给国家,自己不舍得吃,铁路工人太谢谢你们了。听了大姐这番话,刚刚还紧张的心一下放松了,我趁机说,我们中午还没吃饭,能卖给几根炸麻花吗?可以,你们买几根都行,大姐说。当时的炸麻花一毛一根,每人两毛,正好两根炸麻花。大姐倒是说了可以多买几根,但囊中羞涩,只好放弃难得的机会。
我们边撤边吃,还没翻墙回到粮库,两根麻花就进肚了。到了粮库,伙伴们还沉浸在享受美食的喜悦中,我却不知为何突发症状,浑身难受,上吐下泻,躺在了粮库的屋檐下。直到交完公粮回家时才缓过劲来。为什么出现这样难受的状况,至今尚未破案,但看见麻花就会条件反射,大概五十年没敢动它了。或许一副常年与地瓜干、玉米面打交道的肠胃,冷不丁气势如虹涌进两根油炸麻花,幸福来得太突然,着实受不了,因而出现强力反应。想来这大概是当时身体不适的原因,就像内地人到海边吃海鲜闹肚子,是一个道理。
现在看肉火烧、炸麻花算不上什么美食,但其当年的诱惑,绝不逊于今之山珍海味。随着火车不断提速,以及大家生活水平的极大改善,售货车退出了热闹的火车站台。当年欲求不得的德州扒鸡上了高铁的售货车,想吃就买。车站售货车其实是一道很美的车站风景,它对当地风物特产的广告宣讲起了极大的推广作用,很多人就是因为在月台上买了某种食品,留下深刻印象,因而记住了那个地方,记住了那个好吃的食品。火车越跑越快,乘客对于沿途的风景目不暇接,无法亲身体会当年我们乘坐慢车所收获的乐趣,同样也失去月台上美食带来的幸福时光。
想起坊子火车站上的肉火烧和炸麻花,就想起那两位售货员,在那个特殊的时代,他们的善良与照拂如一束永不熄灭的人性之光,一直在眼前闪烁。很显然,味蕾记住的东西,比脑海来得更加牢靠。
来源:齐鲁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