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宝涛

　　越野车驶出克拉玛依，蜿蜒东行。初秋季节，窗外是白白的盐碱滩、茫茫的大沙漠，没有一点生机。

　　“魔鬼城！”有人突然喊道，满车人顿时来了精神，大家伸长脖子往外瞅，只见一座座造型奇特的沙丘，有的红褐色，有的土黄色，有的黑灰色，像骆驼、像老鹰、像烈马，像宫殿、像楼阁、像人群，举目所及，大大小小，浩浩荡荡，宛若一座古代的城堡。

　　狂风骤起，流沙化身一条条巨大的舌头，从沙漠里伸出来，舔舐着柏油公路。我们下车，顶着风、眯着眼爬进“城堡”。这里虽然未经旅游开发，但也是难得一见的奇景，只觉得四野萧瑟，各种奇怪的吼叫声从四面八方灌进耳朵，令人惊恐。细细打量，每座构筑物都是砂石结构，看似疏松，实则坚硬，想用手抠掉一点渣渣都十分费力，里面夹杂着许多质地不一、颜色与形状各异的石头。

　　从来没有哪个地方的石头如此令人震撼！

　　它们来自一亿多年前的白垩纪。当时，这里是一个巨大的淡水湖泊，湖岸生长着茂盛的植物，水中栖息繁衍着乌尔禾剑龙、蛇颈龙和其他远古动物，后来经过两次大的地壳变动，湖泊变成了间夹着砂岩和泥板岩的陆地瀚海，地质学上称它为“戈壁台地”。

　　亿万年后的今天，这里的名字叫乌尔禾，是隶属于新疆克拉玛依市的一个区。“乌尔禾”是蒙古语“套子”之意，从前草木丛生，有许多野生动物，缘于牧民用下套子的办法在此狩猎而得名。乌尔禾号称“风城”，一年有三百多天刮大风，风卷起沙砾、石块，不断地打击、冲撞、摩擦岩石，经年累月，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将不同硬度的岩石风蚀成了各种奇怪的形状，成为最典型的雅丹地貌。据史料记载，这片特殊的地貌曾是丝绸古道上的天然路标，指引了西域文明的交融。如今置身现场，闭眼冥想，似有驼铃声声，从历史深处悠悠地传来。

　　继续驱车前行，我终于知道，并非条条大路通罗马。一个小时后，到了公路尽头，我们拐进茫茫戈壁滩，沙丘交错间，隐隐能看出车辙，车子沿着车辙颠簸前行，车轮碾过形形色色的石头，小的如纽扣，大的如拳头，有的细长像矛头，有的扁平似手掌，表面光洁，没有棱角，泥绿、蜡黄、粉红、天蓝，五彩缤纷，也有的夹着金丝、镶着银边，还有的晶莹剔透、温润如玉。“这就是戈壁玉。”前来接应我们的石油工人宋福建平静地说。

　　哪里有石油哪里就是家，在这戈壁深处，驻扎着来自胜利油田新春公司的一个采油小站。七间活动板房围成一个小院，宋福建就生活在这里。巡护周边4公里内的3口油井，是他每天的主要工作。巡井途中，见到喜欢的石头他就顺手捡回来，时间长了，竟在院里铺出几条玉石小路。他还在“家”里开垦出一个小花园，捡来干枯的胡杨点缀其中，用戈壁石圈起来，十分精致。

　　安顿好行李，宋福建陪我向戈壁深处徒步进发，我对那片荒无人烟的戈壁大漠充满了好奇。

　　嚯！沙丘连绵，高低起伏，戈壁地表铺满了各种好看的石头。原来，千百年来，细沙被风刮走，这些体积稍大的砾石便裸露出来，在短距离滚动中，被风打磨得圆润饱满、石肤光滑。

　　玩石界近年推崇起戈壁石，又称戈壁玉、五彩石，这些风蚀产物质地多为半透明状石英岩。其中，戈壁卵石形态浑圆，玉质感强，石体上有的散布着“荒漠漆”，有的表面点缀深色纹理或斑块，可构成图案；风棱戈壁石质地坚硬，有的可以直接用于观赏或把玩，有的可以雕刻成艺术品。有一种戈壁玉晶莹透明、色彩艳丽、细腻温润，被称为丝路瑰宝金丝玉，在阳光下会透射出光芒，同一种颜色也会呈现不同的层次；“宝石光”，是金丝玉中的珍稀品种。

　　由于环境恶劣、交通不便，有些区域就连专门拣石的“石农”都鲜有涉足，无以计数的石头，便静静地躺在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与驻扎于此的石油工人日夜相伴。

　　采油小站不通公路，手机信号弱，导航找不到。购物最近的地方，是百里之外的牧民村落，宋福建委托了一家小商店老板代为自己收发快递。一次，他收到了老同事寄来的请柬，拆开信封看了看日期，尴尬地一笑：他家孩子上个月已经结完婚了。

　　采油小站不远处正在钻一口新井。相当于二十层楼高的井架矗立在蓝天白云下，现场机器轰鸣，钻机飞旋。头戴安全帽、身穿红工衣的司钻手站在作业平台上，右手紧握刹车杆，左手缓推油门杆，一节节钻杆被高高地吊起，再被缓缓地送入地层深处。石油工人王富伟说，自上而下先后钻遇古近系、白垩系、侏罗系、三叠系、二叠系、石灰系地层，每个层段地质结构不同，必须摸透各种岩石的硬度等特点，对钻头和进尺速度进行相应调整。穿透层层岩石，为国找油，钻孔也成为以历史视角窥探乌尔禾石头的橱窗。

　　从地表到地下，乌尔禾的石头本身是宝，它们还孕育着另一种宝贝——石油。编号“哈山5”的油井已经完钻，28台主压车、28座巨型水罐、以及各种大型专用设备，在井口一字排开，正从地面向五千多米深的井下高压注入液体，让岩层迸裂，以便采收藏在石头缝里的原油。压裂工程，为乌尔禾地下页岩油开发掀开了新的一“页”，助力国家能源的饭碗牢牢端在自己手里。

　　采访结束，我告别那些石油工人和默默闪光的石头，返程途中在乌尔禾镇加油。乌尔禾区管辖的行政区只有一个乌尔禾镇，镇域面积小、人口少，却有多条“宝石一条街”，许多人以石为业，捡石、加工、售卖、运输，乌尔禾的石头，已经创造出一条特色产业链，养活了创业者，创造了GDP，更让静默万年的石头走出了戈壁滩，让人们陶冶性情，装点生活。

　　宝石、玉石、观赏石，是珍贵的矿产资源。三百公里之外的新疆地矿博物馆，三楼坐落着宝玉石厅。走进展厅，迎面墙上挂着大幅书法作品“宝地”二字，现场展陈着透辉石、绿柱石、金丝玉、独山玉等数百种玉石，不乏出自乌尔禾地区。展厅里回荡着《克拉玛依之歌》，歌词里说，昔日“你没有草没有水，连鸟儿也不飞”，如今“你那油井像森林，你是大西北的宝石”。

　　奋斗在“宝石”上石油人，跟乌尔禾的石头又何其相似！环境恶劣，默默无闻，性格坚毅。但时代终将遮不住他们身上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