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春阶

第五章 歧路弯弯

“你是腰里绑根扁担 ——横行霸道！”

张平青递上雪白的毛巾：“快擦擦手。会杀了吧？很简单！”

曹永涛摇摇头：“可不简单，还是不敢。”

“哈哈！”张平青脸一沉，“心是慢慢变硬的！喝酒，心就木了，木了，就硬了！”

曹永涛拽着自己的一头乱发，为难的表情挂满了脸：“这……”

他看到张平青的脸忽然被一阵微风掠了一遍，眉毛鼻子嘴巴子多了些书卷气，一脸横肉慢慢舒展开。就听那变了的面孔说：“孟子讲，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君子啊，都远庖厨，还不得饿死啊！叫人家当小人，自己做君子。哈，好事全是他们的！尽信书，不如无书。”

盯着表兄，曹永涛想起了省乡师杨我鸿老师给他说的黄鲁直的话：“一日不读书，尘生其中；两日不读书，言语乏味；三日不读书，便觉面目可憎。”

夜里抓了俩魔头——芝镇的“一命人”（方言：不要命的混子）其中一个是跟张平青一起读过私塾的王胡子，手不干净，与张平青队伍里的班副争一个风尘女子，把班副给挖了眼睛打断了腿。张平青大怒，五花大绑地把王胡子和同伙给抓来，那一起上过私塾的王胡子挓挲着满脸胡子大喊：“我要找张平青，我要找张平青。”

张平青不见，他叮嘱副官：“让我表弟练练手。”

副官平时教曹永涛打枪，连着教了三天，才学会瞄准。副官的枪法真准，天上的麻雀飞过，他一抬枪，连看都不看，那麻雀就被打掉了。曹永涛跟着副官打过鸟，可是没打过人，打过稻草人。

副官领着他来到靶场，曹永涛透过朦胧的月光，看到前面是两个稻草人，稻草人比前天的两个又高又大，他还纳闷呢。副官说：“今天的稻草人大了一号，你瞄准了打。”

曹永涛照准二十米外的稻草人扣动了扳机，枪响了，什么叫？稻草人在叫？“冤枉啊，冤枉啊，疼死了啊。”曹永涛吓得问副官：“是活人？”副官说：“打啊，是稻草人，不是活人。”但是稻草人却在哭爹喊娘，还有骂声：“张平青我X你娘！”

曹永涛攥着枪，就跟杀鸡握刀子一样地哆嗦着，觉得那把枪就像烧红了的烙铁。副官说你再打一枪，曹永涛拿过枪，一扣扳机，子弹打飞了。他松了一口气。

副官气愤地把枪夺过来，照准稻草人一阵乱射，稻草人没声儿了。

跑过去扒开，那俩人没气儿了。其中一个，就是跟张平青一起念私塾的王胡子，曹永涛还曾跟他一起喝过一盅酒呢。

曹永涛扒拉尸体时手上沾了血，副官用一块白杨叶子给擦了，说：“行了，你手上也沾血了，就不害怕了。”曹永涛盯着看，那打死的两人睁着眼睛，心慌得不行，手心都攥出了水。

张平青叼着烟命令：“给王胡子收尸，三块大洋，买副好棺材。我跟他毕竟是一个师父教的，学过孔孟之道，我还欠他一个烧饼呢。”

张平青和王胡子跟郭金银先生在芝镇前园胡同读过五年私塾。

枪杀王胡子的事儿，传到师父郭金银的耳朵里，老师父一夜未眠。

次日傍晚，郭师父由自己的小徒弟用木轮车子推着，撅着白胡子气呼呼地来到张平青的军营。刚到门口就骂上了：“我没有你这样的学生，我怎么瞎了我的狗眼，我怎么猪毛塞了我的双耳，我怎么草绳堵住了我的双鼻！我看不清我闻不着我听不明，收了你这么个徒弟！不，收了这么俩熊货！俩鳖蛋！不创人（方言：没修养）！有你们这样的混世魔王，有辱门庭！你王胡子挖人家的眼，砸人家的腿，你是畜类啊！可他再邪，你也不能杀他啊！他是条人命啊，不是一只鸡啊！你啊！公鸡腚底下不‘见蛋（简单）’！你是尿尿泚了大花鞋——邪了门了！你是墙上贴狗皮——不像话（画）儿！竟敢杀师弟！我的头在这儿，你杀吧？把师父也杀了，来个麻线拴鳖——际（系）你（方言：尽着你）！我看你是脸盆里扎猛子——不知深浅！你是头发梢上贴膏药——毛病！”

这郭师父也是芝镇的名人，与雷以鬯同门。好喝酒，嘴巴子利落。当私塾先生，桌上放着酒，一边喝一边摇头晃脑地讲书，酒后必吃千层饼卷果子仁（方言：花生米），果子仁必是他的蒜臼子捣碎的。蒜臼子和酒葫芦他随身带着，就是芝镇闹乱子的时候，他也带着。他的口头禅是：“再怎么乱，也不能缺了这口！”

这郭师父一年四季不换衣裳，穿着的鞋前脚露着脚指头，后脚露着脚后跟，戴着个破苇笠还没有苇笠圈。

张平青听到骂声，知道师父来了，赶紧出来迎接。让部下给师父拿新鞋，新鞋端来了。郭师父两手捏着一使劲给扔出老远，叹口气说：“唉！生逢乱世，我真是太监撒尿——‘没得抓（没抓手）’！碰到了土坷垃插翅——土匪（飞）了！羊群里跑出个驴子来——没有大起你的，数着你身量大了，芝镇装不下你了！你是腰里绑根扁担——横行霸道！”

“师父，进屋里坐，别让人笑话。”

“笑话！我这张老脸还怕笑话！我这张老脸皮比屋山墙还厚！”

“师父，有学生吃的喝的，就有您，您这是——”

“啊哎呀！一张纸画个大鼻子——我好大的脸啊！”

特别声明：本文为“海报号”作者上传并发布，仅代表该作者个人观点。海报新闻仅提供信息发布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