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春阶乡野小说《芝镇说(二)》连载(68)|夜袭南戈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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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逄春阶
第五章 歧路弯弯
夜袭南戈庄
“我参与了!我怎么也会成畜生?”对于曹仲苑的死,曹永涛对牛兰芝说。
“但你是被动的。”
“被动是逃避的理由?”
曹永涛跟着表兄火烧了南戈庄。南戈庄那是他的家,他的血地。火苗在寒风里卷着,曹永涛的心从此被卷进了火海,常常夜半被那炙热烤醒。
点火的头三天早晨,曹永涛跟着跑完操,准备吃早饭。他嗅到了一股味儿,这味儿,说不清是酸是甜,有点儿烂苹果味儿,也有点儿猪食槽里馊了的剩饭味儿,混合着,他的头被这怪味儿熏得疼,他使劲找这味源,可找不到。就听张平青喊他:“永涛,永涛,看看谁来了?”
这一大早的,他们怎么来了呢?还大包小包的,是他的爹娘和妹妹。曹永涛又喜又惊,又纳闷。
勤务兵打扫了三间北屋,张平青过来看了,说:“不住这三间,换拐角的那四间黑瓦屋。”
为啥不住那三间北屋?张平青部下绑票绑了老冷家的公子,冷公子绑着,蒙上眼,在场院里转圈,一圈一圈地转,把他转晕了,投到屋里,不让他吃喝。一天,两天,这冷公子口渴啊,看守踢给他一个尿罐,里面有一半尿,第三天,看守过来,那冷公子头浸在尿罐里憋死了。张平青觉得晦气,后来,这三间北屋就当了炸药库。
张平青对曹永涛的娘说:“小姑啊,好好在这里享受享受吧。”
第三天,他让曹永涛赶上马车陪爹娘和妹妹去逛芝镇,一直到天傍黑才回来。
张平青却早早地下了夜袭南戈庄的指令,谁走漏了风声割掉谁的脑袋。往南戈庄走的时候,曹永涛才得到一点风声。
张平青让部下包围了整个村子,许进不许出。从村子东头开始,点着了房子,房子都是麦秸的。火光中的鬼哭狼嚎,很是瘆人。曹永涛说表哥这样是不是太残忍,你跟曹仲苑有仇,跟他们邻居无冤无仇啊,张平青铁青着脸,不搭话,房子越烧越多,火越着越旺,那晚上还有大风,火借风势,南戈庄一片红。
突然滚出一个火人,那火人喊:“张平青,你个王八蛋,我曹仲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烧俺庄干啥?!”
张平青说:“捉活的,把他身上的火给灭了。”
曹仲苑被擒到张平青面前,棉裤上冒着烟,张平青解下裤子照着曹仲苑冒烟的裤腿就尿,说:“曹会长,我给你把火灭了。”
曹仲苑一口浓痰吐上了张平青的脸。张平青头拱过去,鼻子贴着曹仲苑的鼻子。
“你吐,你吐,你吐不了几口了。”
曹仲苑一直吐,吐得张平青满脸唾沫。张平青也不擦,仰着头。
杨家屯的李建号父子三人来曹仲苑家走亲戚,中午喝了点酒,路又远,就住下了,迷迷瞪瞪的,刚钻进热被窝,就被惊醒。
张平青说:“一块给我绑了。”
也把父子三人绑了。
张平青让南戈庄的老老少少都过来看看大埋活人。庄里的人,哆哆嗦嗦站在风里,一些老人站不住了,一腚坐在地上,淌眼抹泪。
当兵的举着火把,挖坑,十几个人挖,挖出来了。
张平青问曹仲苑:“你还有什么话说?”
“你杀了我,也不算好汉,有本事你跟日本鬼子干。否则,我的今日,就是你的明日。”
张平青嘿嘿一笑:“我先干掉你再说。给我推下去,埋了。”
曹仲苑说:“慢着,刽子手也有仁慈的,我想喝口酒上路。芝镇人,喝了一辈子酒,临走了,不喝口,岂不枉活了?!”
张平青说:“上酒,管够。”
一坛子酒搬过来。
曹仲苑搬起来就喝,张平青道:“留一点,留一点。”
曹仲苑不听,当兵的硬生生给夺了下来。张平青说:“留一点,让你亲戚也喝点。”
曹仲苑说:“他们无罪。你杀了他们会遭报应的。老子在地下也缠着你。”
还没说完,被一脚踢到坑里。
七八张铁锨一起埋,第一铁锨土砸到曹仲苑头上,曹仲苑摇摇头,把土摇掉,又一铁锨土飞了过来,埋到半截腰时,曹仲苑还在骂,埋到胸部,骂不出来了,埋到肩部,一腔血喷出,没了声息。
毕毕剥剥的火把,烧着有些黏稠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有些残忍的快感。曹永涛盯着火光下一张张惊恐的面庞,盯着前面那条窄窄的路,盯着路两旁生铁一样的、长长短短的树枝,两行滚烫的热泪滑过面颊。他从地上捡起酒坛子,咕嘟咕嘟大口地喝。
“绑着的那父子三个咋处理?”
“让他们陪葬吧。给他们灌上口酒。我看谁还敢跟我过不去!”
南戈庄被瘆人的哭声缠绕,那哭声渗透进斑斑驳驳的砖缝里、蜿蜒狭窄的胡同里、被雨水冲刷过的泥墙的青苔里……
弗尼思对我感叹:“忘记是哪个诗人说过,‘大地啊,你吃了些什么,这么渴,喝了这么多的眼泪与鲜血。’”
《芝镇志》记载,曹仲苑被活埋后,张平青以联合抗日为由,下了曾经带头抓捕他的霞岗联庄会长赵方文部(当时属王立亭的28支队)的枪支。赵方文闻讯逃走,张平青将赵母活埋,并将其子赵效民诬以共产党的罪名,交给日寇,下落不明。同时,张又暗令其营长王金铭活埋了在赵家寨村的赵方文本家赵效方兄弟二人。
在那个被火把戳得满是窟窿的深夜,曹永涛连爹娘的面都没见,跑到了我爷爷公冶祥仁的药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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