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春阶乡野小说《芝镇说(二)》连载(154)|你问问哪个不是包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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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逄春阶

第十六章 一抹霞光

你问问哪个不是包办的?

在芝镇,一直流传着我姑父牛兰竹跟我大姑小樽入洞房那天的事儿。十三岁的姑父牛兰竹个子比我大姑小樽高一头,尽管我大姑比他大六岁,但他个子再高,也是个孩子。拜完了堂,入了洞房,掀了盖头,就没他事儿了。

“让她跟我姐姐睡。”

“她可是你媳妇啊。”

“我不要媳妇。”

当爹娘的拗不过,牛兰竹执拗地要跟着爹妈睡。当娘的睡到半夜,又把睡得烂熟的牛兰竹抱到洞房里。牛兰竹早晨醒来找不到了娘,看到身旁的新娘,问:“你怎么还不走?这是俺家。”

我大姑小樽也不恼,说:“也是俺家!”

“瞎说!你家在大有庄哪。”

牛兰竹起初就觉得我大姑小樽就是买来的丫鬟。我大姑小樽呢,忍着让着哄着他,伺候他。牛兰竹有时也觉得她像个姐姐,客客气气,晚上睡觉总是一个在炕头,一个在炕尾。

牛二秀才到底是牛二秀才,他想了个法儿,那正是初春时节,在炕上畦地瓜苗,一大半的炕砌成了地瓜畦,从浯河里淘来细沙子埋上地瓜,天天浇水,等着地瓜苗出来。原来一对新人是睡一爿大炕,井水不犯河水,这会儿,一爿炕剩了仅能容两人睡的地方。牛兰竹皱着眉头,抱着枕头找爹娘,爹娘把门关了。牛兰竹没法子,只好跟我大姑小樽挤在一起,算是同了房。

可是等地瓜苗长出来,挪到了地上,那爿炕又成了一爿大炕,牛兰竹和我大姑小樽又各自睡炕头和炕尾。牛二秀才又在炕西头,加了一个“占子”,那“占子”占了一大半的炕,专门盛地瓜干。牛兰竹最愁的是睡觉,好在第二年,他考上了省乡师,跟我大姑小樽就聚少离多,唯一的一点关联就是当爹的每次写信,在信尾缀上一笔:“你媳妇也安好如常。”

对男女之事,我姑父牛兰竹是懵懵懂懂的,没开窍的。而在大寒食,也就是芝镇烧锅上的那一天,骆儿被欺负,牛兰竹从天而降,攮枪子戳在地上。骆儿一抬头,一双泪眼,像一把钥匙一样,拨动了牛兰竹这把铁锁,已经十八岁的牛兰竹,忽然觉得天地澄明,骆儿的泪眼把他的心整个照亮,他浑身的力量因为骆儿的泪眼顿时陡增,他像灌满浆的麦芒在人群之间立着,他要保护她,他用手把她的挂在腮边的泪抹去,她的腮红碰得他的脸滚烫,他瞪圆了眼,把自己的燥热逼出去。

在夜校,牛兰竹忙活着自编教材,教材的大体内容是:怎么产生的阶级,男女为什么不平等,中国人为什么老被欺负。牛兰竹的同学曹永涛还给他捎回一本《论持久战》。上夜校,骆儿是来得最早走得最晚的一个,总坐在第一排,瞪着大眼睛,托着腮听。上完课,总是有问不完的不认识的字,牛兰竹也愿意教他,他教会了她查字典。牛兰竹把高尔基的《母亲》借给她,她两个晚上就抱着字典看完了。又看完了《简·爱》《死魂灵》等。牛兰竹不知从哪里找到一本《西厢记》,这本古书,没有了封面,但自己看得如醉如痴,他没想给别人,就想给骆儿看,但是一想到她就害怕,就心慌。可他一直在想。有一天夜里上完夜校,他用牛皮纸包了个封皮,把《西厢记》塞给了骆儿。没想到第二天晚上,骆儿生气地把书还给了牛兰竹。

一直冷落了好几天,牛廙上课也不坐在前排了,低着头心不在焉。可是,在一个雨天,她敲门来借《庄农日用杂字》,顺手从兜里掏出了一个苹果塞到了牛兰竹的手里。这一切让我大姑小樽看到了,也让眼尖的母亲看到了。

牛二秀才听老伴一说,正在端着酒盅喝酒呢,大喊着牛兰竹的乳名,牛兰竹磨蹭着过来了。

当爹的给儿子倒上一盅酒说:“喝了,我跟你说!”

父子俩干了酒。

“我供你上学,就是让你当个好人,可别乱了心思。你是有家室的人,骆儿呢,也是有家室的。她丈夫虽然死了,她也得守节。这是规矩。再说,你和她还是本家呢。”

“什么本家?都不知哪年哪月的事儿了!”

“同宗同姓的人,你见谁家娶过?再说,你都有了公冶小樽。你不是倡导新生活运动吗?一夫一妻。”

“我也可以离……”

“混账东西!”

牛二秀才在芝镇是最开明的人了,可是他身上的封建的毒素还纠缠着他,咬啮着他,规范着他。他和毒素共存,像镰刀和镰刀上的锈迹,像湿漉漉的泥墙和泥墙上的青苔,像苹果和被虫子咬过的疤痕。

“你抗日,我支持,但是婚姻大事,不可胡来!让人家笑话,好几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在咱们芝镇讲究的是名声。”

“我和小樽是包办的!”

“包办咋的了,你问问哪个不是包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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