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荐读|阳光的味道（文化走笔）

作者 崔洪国

“浅溪受日光烱碎，野林参天阴翳长”“闲来无事不从容，睡觉东窗日已红”。在生命的图腾上，在生命可知可感的深度和长度上着了更多五光十色的色彩，在无所不能，无所不在的阳光下能够看尽红橙黄绿，能够感知苦辣酸甜，能够尝尽人间冷热，怎么不可以说是阳光赋予的百味。

——题记

一

阳光是什么样的味道呢？是赤橙黄绿，是苦辣酸甜，也许是二者的糅合，在赤橙黄绿中你能感知到的苦辣酸甜。

那天下午，一个很晴好的天气，下班后时间还早，夏日的阳光还很明媚地高悬在蓝色的天幕上，我漫步在开发区金沙滩的森林公园里，到处都是阳光、空气、水和色彩的味道。海滨的天气清爽怡人，正适合在洒满阳光的绿荫中漫行思考。在森林公园的中药植物展示区，各种造型别致的木制展示牌上雕饰了我们常见的一些入药中药植物的形状和简介。

我上前仔细看了一个“艾叶”的展示牌：“来源为菊科多年生灌木状草本植物艾的叶片，产于我国中部各省。春夏间花未开时采摘，晒干或阴干。生用或炒炭用，若连枝割下，晒干捣绒，名艾绒，供作艾条。味苦、辛、温。归肝、脾、肾经。有温经止血，散寒止痛之效。”在这样一片森林公园里，能够以这样的方式与中药植物百科相遇，真是别有洞天，别有味道，也属实是一种让人意想不到的创意。想必这片森林公园春天里也会长满了各种各样的中药植物，我就见过几次附近的居民在公园野地里挖那些可以入药的药材植物，比如婆婆丁、茶棵子、三棱草，都是我正在阅读的刘丽丽散文集《野草物语》中详细介绍的。

万物生长靠太阳。阳光的味道融入到森林公园数不清的植物中间，整片森林公园都散发着带有阳光味道的奇香。在往海滨路方向的一条幽静小路上，我看见傍晚的阳光很漫长，很柔和地从天空向着森林公园投射进来。公园里到处都是高低错落的树，有个头不高的松树，有这几年陆续绿植的一些水杉、银杏和杨树。公园的绿地上是丛生的绿草，还有些我叫不上名字的中药植物也零星分布在绿草的丛中。

从树影中投下的阳光是一块一块的，有的落在草丛中发出很耀眼的光，投射不到的地方，就很明显地画出一朵云翳或者树形的光影，明暗交错，辨识分明。我经过的那条小路上，那一刻也正有阳光慢慢地滑落过来，迎着阳光，眼睛晃得看不清身边景物的虚实。回过头去，自己也被阳光拉成了一条长长的线，沿着小路伸展到绿色的草丛中。

小路的尽头和草丛的深处开满了五颜六色的松果菊和金盏花。在傍晚夕阳的余晖下，金盏花发着淡黄和淡褐色的光。有的松果菊像一个个微缩版的向日葵，有的盛花期已经过了，花的中心像球一样凸起着，边上一瓣一瓣的花簇拥着，有黄色的、白色的、红色的。除了金沙滩森林公园，在我经过的好多地方，金盏花和松果菊都相伴而生，因为我对植物没有太多研究，所以它们究竟是因为同属一个属种和科目，还是对土壤、阳光、空气和水分有着相似的需求，我不得而知，但是它们彼此守望相助，相伴共生却是我亲眼所见。在佛慧山南侧、在泉城的后海雪野湖、在济水之滨的华山，甚至在我住的附近的椒山与脱缰岭山体公园，我都看到过金盏花和松果菊的影子。

二

金沙滩公园的这一片，隔着路的北边就是茫茫的海天，每天被潮涨潮落和云卷云舒浸润和裹挟着，所以有着更顽强的生命力和耐受性。特别是海滨的阳光充足，每天最早迎接太阳朝发夕至的除了北边的大海就是这些花花草草。所以，这些金盏花和松果菊就更多地摄入了充足的阳光。一束是淡淡的，一丛是浓浓的。早晨那会，海风和煦，阳光微醺，那是一种清新的朝露；正午时刻，天气干爽，阳光热辣，那是一种激扬的正气；渔光向晚，松涛阵阵，暮色苍茫，那是一种内敛的成熟。“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常恐秋节至，焜黄华叶衰。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每天因为有了阳光的德泽和光辉，所有的那些花草树木，除了颜色装点出的色彩斑斓的世界，也更有了四季寒暑和一日冷暖的质感。这种质感放到不同的个体体验中，就不断地变现成在不同时空和场域的视觉、味觉、嗅觉和听觉，融汇到一起，就成了那种叫做阳光的味道。

隔着一条路的对面，那片海和金沙滩正在缓缓行进的落日中迎来最绚丽的落幕。光照强烈的时候，金色的沙滩被晒得又热又软。行走在上面软绵绵的。海水的咸涩和腥味稀释在无处不在的阳光中，浓度很淡，淡到你都感觉不出来。正午时刻，你只能感受到阳光给你的恩惠，那是一种你无法回避和拒绝的拂动和触摸。虽然也有风，但风是干热的，身上很快就汗流浃背了。漫步在沙滩上，阳光、海浪、金沙滩，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所有理想和情感在现实面前都很苍白、很理性、很骨感。夏日的正午，在那样的沙滩上，走不了多久，就气喘吁吁，嗓子干渴了。阳光的味道成了你对黄昏和甘露的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和渴望。

所以，傍晚的阳光即将完美谢幕的时候，我会经常握着一瓶矿泉水。附近有很多的小摊，各种各样的饮料和矿泉水都有。我会就近买一瓶农夫山泉，坐在靠近沙滩的长廊上。那些森林公园的花草和中药植物的异香披满了金色的霞光，浑身如同涂抹了太阳的香露一样，从路的对面飘散过来，在我的周围聚集、散开，聚集、又散开。我喝的一瓶无色无味的清水，那些清香聚拢了来，又有傍晚漫天灿烂金黄的云霞均匀地渗透进来，就成五颜六色了。我想起来青岛海边那个叫做一杯沧海的雕塑和那段话“每个人都是一只杯子，但杯子的大小不一样，有的杯子装得下一片汪洋，有的杯子却装不下自己的欣赏，每个人都是一只杯子。但里面盛的东西不一样，有的杯子里盛的是大块文章，有的杯子里盛的却是小肚鸡肠，倒空你的杯子，让人生做别样想。”把那一杯盛满阳光味道的清水一饮而尽，再细细一品鉴，那一杯水就有了五彩的颜色和五味的味道，沁人心脾，而且神清气爽了。

三

太阳落山之际，阳光的味道会换一种新的形式继续着她的叙事。我那会盯着太阳红彤彤的脸庞，一会一个样，从遥远处的海天之间向着起伏的山峦和城市错落的楼宇滑落。有一刻，天地是玄黄的，像极了《星际穿越》和《朝歌风云》中的那种天地之初，宇宙洪荒的创世纪影像；再过一会，那红色越来越浓，想起了诗中说的“半江瑟瑟半江红”，那种红是一种“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的苍茫和雄浑—在海上是无际的苍茫和寥廓；在群山之间是无穷的巍峨和雄浑，是两种不同的交响。你冥思苦想的瞬间，那红的太阳就迸发出万道光芒，瞬间就坠入一个新的始终和循环了。那刚刚离去的视觉华彩转换成一种味道，融入到傍晚烟火的气息和各处冒出来的烧烤摊中，随着一阵一阵的喧哗，演绎成最生动的夜生活了。

那种渲染了阳光味道的烟火气息会在城市和乡村的夜景中传播得很久很远。在城市里，有时会灯火通明，一直到第二天凌晨的三四点，在夏季，那个时间离着新的阳光的初升也就一个多小时的点了，所以阳光的味道在夏季是有递延和传承的。在乡村，那样的景象也有，如今大都在一个村子的村头和乡村公路穿村的路边。原来没有见过，随着乡村振兴和乡村旅游的勃兴，那样的烧烤摊点在很多的乡村也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然而，乡村毕竟没有那么多的人气流量，所以，有不少的地方热闹一阵后还是回归了乡村的宁静与致远。我回老家的时候，在我生长的崔刘村和周围不少的村子都见过那样的场面，有烧烤，有招牌，虽然也有些客人，但远没有想象中门庭若市。阳光带给那种场景的味道是过际的喧哗，但我更喜欢乡村中那种清风半夜鸣蝉，阳光照耀着露珠的清晨，田野散发阵阵清香的感觉。

我曾经对乡村田园清晨中那种阳光的味道很熟悉，那样的阳光时刻与海边看到的情景是不一样的。在海边看日出，触摸阳光的味道来自于海洋，来自于湛蓝的天空，来自于大海上扬起的云帆和那些翻卷的浪涛。清晨，海边的主题是单一的，那轮从海中跃出的太阳是主角，色彩也是单调的，就是云霞的红和天空的蓝。云蒸霞蔚的那一刻，连天空也是红的。万物刚刚从暗夜中醒转来，阳光带来的味道还没有完全的溶解和消化，所以那种感觉也是若即若离的。那一刻，你说阳光的味道会有些虚无。

但乡村田园就不一样了，阳光的味道在夜里就化作了一滴清露，滴在那一株草上，一枚树叶上，一片金黄的麦穗上，一颗熟透的葡萄和樱桃上，味道酸酸的，甜甜的。如果是一颗细长的通红的辣椒恰逢其时，恰如其分的迎候到了那轮朝阳，红彤彤的颜色和火辣辣的味道转眼之间就从你的眼睛穿透到了全身。青草、树叶、麦穗、辣椒、葡萄、樱桃，成了你和阳光味道之间最好的介质。在阳光下的生活更加丰富多彩了。可以对着那株草，那片树叶，那滴清露吟一首歌古颂今的诗，可以不刻意押韵，但一定寻找诗人风花雪月的感觉。可以摘一颗葡萄和樱桃，对着那颗火红的辣椒，那种火辣辣的感觉很快就会被那种甜丝丝的味道中和了。

四

盛夏的阳光还是如约而至。不管多少的爱恨情仇，不管是镰刀和斧头，不管你是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那种在金色的麦田里，在滚滚的热浪里，在阳光的炙烤里，汗珠子分八瓣，手握镰刀，割麦如卷席，偶尔抬头望天，与太阳对话，与阳光味道水乳交融的感觉是永远没有错过，也永远不会忘记的。那与烟台金沙滩和日照阳光海岸的面朝大海是两种迥然不同的生命体验。在金色麦田里的阳光下，阳光的味道是四时的农活，延伸到村子上空的炊烟和蒸笼里蒸出来的暄软的馒头和大饼。收获的那一刻，你提着镰刀，嗓子冒着烟，浑身大汗淋漓，在阳光下无处躲藏。突然从麦田的另一头滚过来的一个滚圆的西瓜带着阳光中泥土的气息。用镰刀一碰，那份甘甜转瞬就把苦、辣、渴、咸的味道溶解了，阳光的味道化作了生命所需的最甜美的甘泉，生命在进退维谷，无奈无力的那一瞬间获得了凤凰涅槃的力量，重生了。

那种体验曾经在佛慧山的半山步行通道有过一次。那是去年一个夏秋相交的日子，暑气正浓，阳光威力正足。悬在佛慧山半山的步行绿道正在山上凉气和地面热气的交汇之间，加上绿树如茵，白鸟争鸣，峰回路转的地方偶尔会吹过一阵凉爽的风，所以很适宜步行纳凉避暑。闲来无事的我就顺着半山的通道从英雄关、黄石崖、千米画廊等一路迤逦前行。阳光通透干爽，在阴凉处还感觉不到阳光的热烈和热辣。一会穿行过一段阳光直射的路段，正好是下午像桑拿一般的时光，阳光的味道很快以一种干热传遍全身，我一会就口干舌燥，寸步难行了。

那时，内心多么渴望天空会飞来一片雨云，哪怕是阵雨，微凉和甘露也会救我出水火。又多么渴望阳光化作无数清露，就是有那么几滴，我也会感受到由恹恹无生气到生龙活虎的奇迹。阳光的味道五味杂陈。就在进退两难，感觉想放弃，又无路可行的时候，我看到了前面阳光的阴凉处一个半山的小卖部，门口和店里的柜台摆满了冰茶、饮料和矿泉水。我二话不说，立马微信扫码了两瓶，一瓶冰红茶，一瓶长白山泉水，水一饮而尽，干渴和倦怠一扫而光。冰红茶补充着能量，一路向山而去。那一刻，“云卷云舒随天意，花开花落花满天”，喝完一杯充满了阳光甘醇味道的水，仿佛又漫卷诗书喜欲狂，看云卷云舒又有了美丽的诗情画意了。

“浅溪受日光烱碎，野林参天阴翳长”“闲来无事不从容，睡觉东窗日已红”。细想想，每天与我们形影不离的就是阳光了。构思这篇文章题目的时候，我想过用《阳光的色彩》《阳光的影像》，但想来想去，都不如《阳光的味道》妥帖。色彩在白天是五彩绚丽的，到了夜间就成了暗黑和朦胧了，阳光的五颜六色可以消失，但阳光的味道无处不在。有阳光的地方，会有很长的光影，但阳光沉入无边的暗夜，那些光影就成了记忆，浮浮沉沉，但那种阳光的味道依然可感可知。在阳光下没有秘密可言。再深一层说，深、浅、碎、短、长，从容，淡定，红黄蓝白，如果在生命的图腾上，在生命可知可感的深度和长度上着了更多五光十色的色彩，在无所不能，无所不在的阳光下能够看尽红橙黄绿，能够感知苦辣酸甜，能够尝尽人间冷热，怎么不可以说是阳光赋予的百味，是阳光或温暖、或慈祥、或寒凉、或清爽的味道呢—如那艾绒散发出的味道，能够医治百病，抚平沧桑，抚慰创伤呢！

明天，到金沙滩，到佛慧山，到泉城公园和故乡的田园，走一走，看是不是我所言属实。

崔洪国，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写作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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