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春阶乡野小说《芝镇说(二)》连载(143)|“你准备用什么笔来填写这张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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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逄春阶

第十四章 征程

“你准备用什么笔来填写这张表?”

卞美林说:“论起来,咱们平日相处不错,大家伙儿对你也很好,县委的干部呢,无论哪一个都对你不孬,但地委来了信儿,要对你审查,他们很快就派人来,先叫我们和你聊聊,你入党的时候,是哪一年?”

“1938年初春。”那是在她家后院的小天井里,一棵大杏树底下,她盯着刚绽的杏花,觉得这就是自己新生命的开始。这一天,她看着哪儿都顺眼,天井里的槐树、榆树、梧桐、石榴,直的好,弯的也好;粗的好,细的也好。梧桐叶子盖不住淡紫色的梧桐花儿,榆钱已经满树的张狂。村西苇湾边上浓密的柳条,已经探进了湾里,浸在水里的草也把水染着,那苇湾也跟着绿了,如一块大大的墨玉。柳树上叽叽喳喳的喜鹊,清脆的叫声仿佛还在耳边。

“介绍人是曹永涛吗?”

“知道了,你还问。”

牛兰芝清晰地记得,她从曹永涛手里接过那张党员登记表的时候,一股油墨的芬芳扑向她的面前。她最喜欢闻油墨的香味了。在省乡师开始接触这种特有气味的时候,她就激动和兴奋,这种异常的芬芳,是浪漫而神圣的。在她的心灵中,闻到它就意味着秘密,而秘密就意味着革命,意味着党啊!

党员登记表是由滨海特委统一油印的,上面除了印着红色的五星和一把镰刀斧头之外,正式表格还有誓词。她接过那张散发着油墨芬芳的入党登记表,由于过度兴奋,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她将那张党员登记表展在一张吃饭桌上,自己坐在一只小矮凳上,恨不能一口气把它填写完。这时,曹永涛站在她的身旁,她兴奋地看了他一眼。白天,她弟弟到榆树上撸的榆钱,娘给掺上豆面蒸了,一团一团的,牛兰芝不忘盛上一盘给曹永涛吃。这会儿,曹永涛已经吃下了半团蒸榆钱。

“我小时候,也爱爬榆树,坐在树杈上,薅一把,塞进嘴里,满口清香啊。”曹永涛一边吃着蒸了的榆钱,一边问,“你准备用什么笔来填写这张表?”

牛兰芝觉得曹永涛的发问令人奇怪,用什么笔?还不是用我手里攥着的黑杆自来水笔!她没有答话,只是将手心里拈热的笔捏起来,向他晃晃,而他却从黑色棉袍的衣襟上取下自己的笔:

“用我这支笔来填吧!”

那也是只黑杆的笔,只不过笔帽上镶嵌着“金星”两个字。牛兰芝暗想到,咦!“金星”笔,也许用这样的名笔填写更庄重。曹永涛的声音在她耳边响了起来,那声音,竟是那样沉重:

“这是一位烈士留给我的唯一纪念品。他就义前,从窗棂里将此笔递给一个看守他的兵丁,说,‘我没有别的遗物,只有这么一支笔,请你转交给常来看我的那位表弟。’几个月后,这位有良心的兵丁,设法将这支笔转递到我的手里。其实,我哪里是他的表弟,但我们的关系,比表兄弟还更亲切万倍。当时如果不用亲戚关系做掩护,这支笔也许就落不到我的手里了。你知道,我在他就义不久入党的时候,就是用这支笔填写党员登记表的。以后它又为许多同志填写过。现在你也用它来填写,其中的含义就不必多说了。”

用一位烈士的笔填写党员登记表,这意味着什么?当时我不但感谢我的入党介绍人,而且眼前立即出现那位烈士从容就义的幻影,热泪在眼眶里旋转。牛兰芝的手颤抖得简直难以握笔了!还是使劲地写,即使有些笔画歪歪扭扭,也一口气写了下去。

牛兰芝将填好的表交给曹永涛,这位心炽如火而又细致如丝的入党介绍人,目光正注视着远方,谁知道他那时候在想什么?牛兰芝一句话也没有敢问,害怕和他的目光接触,平日他那种开朗而豁达的性格,刹那间,变得那么庄严、肃穆。沉默了一阵,他才压低声音对我说:“从今天起,你就是党的人了。今后路上不可能全是风和日丽,不论遇到多少风雨……”他盯着牛兰芝眼眶里旋转着的泪珠说,“都要咬紧牙关!我们党的人是钢铁性格,不要遇到一点激动的事儿,就泪光莹莹。爱哭的人可爱吗?可爱又不可爱。党员的泪水可不是那么低廉的……”

曹永涛变了个人似的,显得非常深沉,甚至令人森严可畏。她不敢正视他,只低头倾听着他那压低了的声音:“战场上,有枪林弹雨,还有折磨和诱惑,各种的考验。党就是让我们的国家强大,不让人欺负,让我们的后代都能自由着呼吸。你入党的第一天,我向你讲这番话,并不是向你说教。”

牛兰芝正满怀着兴奋,听到这一番话,忽然觉得身上背了沉重的担子。她记得有一年天气突然变冷,浯河被一下冰冻,马口鱼、小鱼虾都被冻在冰河里,从冰上看着那摇摆的鱼头鱼尾,她有点儿心疼,盼望着阳光尽快把冰化开。

她手里捏着那张填好的登记表,问:“你看我写的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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