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春阶

第十一章 途中（二）

走进了一片新天地

我们四个芝镇姑娘就像四朵轻盈的雪花，一路飘到了沂蒙山，那是第六天的早晨。具体说，我们终于到达了磁石般吸引着我们的目的地——五地委驻地。这里对外称八路军办事处。这个村子的名字叫略疃，它像镌刻在我的脑子里一般。

刚进庄，人们仨人一簇两人一堆地从地上站起来，每人端着一个瓷碗。远处，有的在进行操练，有的排着队在唱歌，有的在打谷场上扭秧歌……

在地平线上，透过一片片灰色的云彩，能看到那轮红日，天空变得越来越亮，越来越透心的蓝。我们的心情简直是心花怒放，一路上的疲劳、饥渴都被风吹跑了。湿漉漉的凝重的空气，并没有阻挡我们愉快的轻松和诗意。

远处军号声，锣鼓声，随风敲打进我们的耳鼓，这就是抗日根据地高昂、和谐、喜悦的乐章。

欢蹦乱跳的李玉珍眼都不够使的了，她对牛兰芝说：“这可真是到了另一个天下了！”

八路军办事处，在庄里一家较高的门楼里面。接待我们的是高书记，他是五地委书记兼八路军支队的政委，对外，人们都知道他是八路军办事处主任。高同志穿着一身粗布灰色军装，黑红的脸膛上，闪着一双熠熠发光的眼睛，颧骨显得较高，给人一种精明强干的印象。他热情地对曹永涛说：

“你立了功了，又给我们带来将近半个班的娘子军，先来的几批都安顿好了，就等着你们来啦，正怕路上叫人劫去了呢！”

高书记和曹永涛说了几句，把眼光转向我们几个姑娘们身上。一个一个地问了我们的姓名，热情地握着我和刘欢的手。

“你们两个虽然早就是党员了，但八路军的生活才刚刚开始。看看你们穿的这身旗袍，在这里可不时兴。这里不是爬山打仗就是站岗放哨，得很快换上军装才行。可惜现在还不到发军装的时候，就是发下军装也是清一色的二尺半，高个矮个一样长，一身军装穿好几年。冬天穿棉的，春秋撕出棉花变成夹的，夏天拆去里子就是单的。哈，一年三用，三年一发。你这身旗袍在我们队伍里只能留着演戏。”

“这是为了路上做掩护的。”我说，“暂时发不下军装，我们先把旗袍剪成短袄。”

“先凑合一下吧，冬装估计也快发了。”高书记说，“其实，打仗勇敢不勇敢，也不在乎是不是有一套新军装。”这时，我才看见高书记穿着那件灰色棉军装的袖口上，已露出灰白色的破布条条。他顺手从里面抓出一只一只的虱子，让它们在桌面上爬了一会儿，然后用大拇指将他们一个一个地掐死。诙谐地笑道：“怕吗？这叫抗日虫，每个抗日战士的身上都生了这种虫子。我们对日寇、汉奸，就像对付虱子一样，要狠狠地掐死他们。”

我们正在谈话的时候，炊事员端进一小瓦盆白菜熬豆腐，还有一摞紫红色的高粱煎饼。高书记叫炊事员到院子里的秫秸堆里，捡了几根细莛秆，递给我们当筷子，说：

“滑溜溜的不会用吧？用常了，就习惯了，这叫作革命筷！”

晚上，我们睡在老乡用谷草铺的大通铺上。我拿出随身带的剪刀和针线，将黑色的夹袍咯吱咯吱地剪去了半截，然后用针缝好，穿上试了试，虽然不像军装那么神气，比起旗袍来利索多了。可惜找不到一面镜子，连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模样，便推了推刚入睡的刘欢，叫她起来看看。她两手一合，笑着：“我也来剪。”

我们刚刚到八路军办事处驻地的第二天，部队就接到命令要转移。支队的武装部队前面迎风飘着一面大红旗，大家都穿着军装，有的挎着匣子枪，有得扛着长枪，真使人感到威武凛然。我们和地委机关的同志，一起跟在部队后面，这里面有的穿军装，有的穿便衣，有扛枪的，也有甩空手的。我看到这种情景，眼前忽然闪过绥拉摩维支的《铁流》里面的那些人物形象。我心情激动地想，这不正是一只真正的铁流，一座用血肉组成的万里长城吗？

住的地方几乎是天天挪，我们女兵还能睡炕，男兵们则一律是地铺。无论多冷的天，他们都不封窗，冷风从窗外呼呼地吹来，遇到下雪，屋里自然也要刮进雪花，每晚上要轮着站岗。单薄的棉衣被寒风一吹，像没穿一样，有时冻得睡不着觉，就出来跑跑步，再回去睡。

大概过了五天，我被分配到了莒南县。我拿着五地委组织部的介绍信，交给县委组织部。和我谈话的是组织部部长曹明楼，曹明楼跟我差不多年纪，但显得很老练，一口沂蒙山话。

曹明楼说：“组织上想让你到县委妇委会去工作，女同志嘛，做妇女工作更合适一些。妇委会是县委会的一个部门，对外叫妇救会，你去妇委会做宣传委员，对外就是妇救会的宣传部部长。”

我拿起小包袱询问妇委会在哪里时，曹明楼用两只粗大的手按住我的双肩：“别急，咱们县委刚成立半年多，人数很少，文化程度高的人更少，你来了，就是秀才。妇委会书记是刘宜同志，你就算她的助手吧。”

曹明楼陪我到了县妇委会的门口，出来迎接的竟然是我在济南乡师读书时的同学刘静琳。我喜出望外地“啊”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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