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春阶

第七章 前夜

“狗！狗！我打死你，不识好歹”

牛兰芝听完曹永涛的话，激动地站起来，她把搭在后背的大辫子一甩，辫梢儿正甩上了曹永涛的脸。牛兰芝的独根大辫子，红头绳在根部结结实实地缠了一圈又一圈，长辫子梢上拴着朵灯芯绒花，平时在后背摇曳摆动，这会儿却甩的不是地方。坐在炕沿上的曹永涛捂了脸，牛兰芝那脸先红了，她脱口而出：“这一回可得我带头了，我从济南回到芝镇，就是想出去当一个抗战女兵，这一回不叫我去真不行，我憋不住了。”曹永涛说得支委会定。

支委会连夜讨论，觉得女子出走还是危险，不同意牛兰芝去。牛兰芝一听不让去。捂着脸嘤嘤地哭了。曹永涛笑着说：“你这大辫子，路上危险。”牛兰芝快言快语：“只要去，剃个尼姑头，俺也愿意。”

牛兰芝的拗脾气上来了。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了个小岔子。

看官可还记得，牛二秀才的本家弟弟牛笑轩，是个小眼儿，干了县长，要牛兰竹、牛兰芝跟着他到岛城八大处干，结果让牛二秀才把他灌醉了，碰了一鼻子灰。这牛笑轩不舍气，又领着本村在省城干眼科大夫的牛小林来了。

牛兰芝的娘正在磨屋里丝酱（芝镇人春节前用黄豆做酱球，其中一道工序就是将煮熟、煮透的黄豆进行发酵，本地人称“丝酱＂），她说：“大侄子，怎么不在省城当医生，也回到咱们这穷家来了，咱们这穷日子，敌人可一天也不叫过安稳啊！”

小林说：“在省城日本鬼子手下干活，拿几个钱，我是攀着笑轩叔这棵大树回来的，他一提携，省政府申主席已委派我当了军医处的处长了，咱干的是响当当的省政府的差事，不像那些杂牌子货，更不是出卖良心的汉奸。当业务处的处长比当一个眼科大夫可是要名有名，要利有利，又是响当当的正牌子。”

“俺侄子有出息了！”

“婶子，我今天来就是动员俺兰芝妹妹到我那个军医处去当看护长，她从小聪明伶俐，在省乡师时，有的同事到我家里碰到她，还夸她浑身长着一百二十双眼睛哩，她要到我那里先当看护长，混上一年半载，就成了中国的南丁格尔啦！”

当娘的哪听过什么南丁格尔啊，连忙问道：“怎么还割人家的耳朵？”小林解释了一通，她才一面啧啧地称赞，一面应付说：“美差倒是美差，可大侄子，你这个妹妹啊从小叫我惯的，又娇又倔，叫她教着小厮们识几个字还差不离，怎么能去当看护，她可不会洗澡搓背端屎端尿。”

“不是看护，是看护长，按军衔算，看护长起码是尉座。要论钱的话，最低也拿一百袁大头。十个教书匠也拿不到这么多钱！”

“还有这样的好事？”

“还吃官粮穿官服呢。婶子，你可要好自为之，像俺妹妹这样的才女，要不上官方那边去，那些杂牌军队的头头汉奸鬼子，也不会让她安安稳稳地待在你的身旁。最可怕的是共产党，妹妹要是受了他们的骗，入了他们的伙，咱们姓牛的出了共匪，八辈祖宗可就蒙着狗皮也难见人了！”

“不是说国共合作抗日吗？”当娘的慢条斯理地说，“这句话我是听别人说的，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得什么国匪共匪这些词儿？”

一听兰芝娘说到“国匪”二字，牛笑轩和小林脸上立即变了颜色，牛笑轩低声道：“嫂子，匪，这个字，只是对共产党说的，对咱们只能叫官方或者叫国府、国军，要是也加个匪字，那可就得犯杀头之罪！”

“婶子，可别说‘国……匪’，你是不知道厉害，咔嚓一下，小命就没了！”小林补了一句，“只有‘共……匪’！”

当娘的一听，有点儿慌，“大侄子，您可别来吓我这个不懂事的老婆子啦，我眼巴前就一儿一女，你们一个也别想把她从我怀里拽了去。”

牛兰芝在隔壁的灯龛里看到娘两手扶着膝盖，坐在在小凳子上，她闭着眼，两个肩膀在颤抖，两行泪水顺着面颊往下淌，头发上、脖子上、耳轮上落着傍晚的光，像抹了一身的鸡血。牛兰芝真想冲出来，抱住母亲，但她还是忍住了。当娘的边哭边说：“哎呀，这是什么世道，动不动就犯杀头之罪，老百姓一个脖子挑着几个头？早知道这样，这妮子一生下来，我就把她掐死……”

两位省府的官员看到她哭了起来，觉得有些没滋没味儿，只好往门外走，谁知门口那条老黄狗，“汪”的一声扑上前去，这俩人虎着脸吼狗，老黄狗更往上扑，一口撕破了牛笑轩料子裤脚。

恰巧在这时候，牛二秀才陪着曹永涛从大门外进来，牛二秀才向狗狠狠喊了一嗓子：“狗！狗！我打死你，不识好歹。”老黄狗才停止了狂吠，摇起尾巴迎接自己的主人。

牛二秀才朝老黄狗跺了一脚，转身对牛笑轩和小林说：“它看破衣褴褛的人看惯了，没见过你们穿得这么阔气的人！”

小林突然一眼盯住牛二秀才身后的曹永涛：“这是哪里的客人？好面熟嘛！”

特别声明：本文为“海报号”作者上传并发布，仅代表该作者个人观点。海报新闻仅提供信息发布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