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见丨李希贵:让价值系统成为学校的基础设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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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生成式AI时代,学校内核需要作出重要改变

  从2022年11月GPT-3.5诞生,到2023年12月GPT-5.0即将发布,过去这一年,生成式人工智能以突破想象的功能和速度飞速发展着。

  生成式人工智能这一轮冲击给各个行业带来巨大的不确定性。大家都处在焦虑之中,教育更是首当其冲。因为任何技术的开发必须通过全社会的掌握、运用和驾驭,才能推动人类的文明发展。而肩负着普及技术重任的,正是学校和教育。

  所以有人说,“文明就是教育和技术的赛跑”,教育跑得快不快,决定了文明社会的进程。第一次工业革命出现“蒸汽机”,人类用几十年时间颠覆了当时学校的传统课程,使科学和数学进入学校课程体系。“电动机”出现后又给教育带来巨大挑战,人类又花了几十年建立以“班级授课制”为特征的现代学校制度,大力推动教育普及,使工业化进程加速。

  但是,和技术赛跑的过程给整个教育带来了巨大的焦虑。要打碎过去的自己、建设全新的自我,这是非常痛苦的一件事。这一轮的赛跑,人类还能不能跑过人工智能?教育到底要跑多快跑多少年,才能和它并跑,甚至于我们能够领跑?

  2023年1月,GPT参与了一项测试,涉及基础教育和高等教育的全部学科和全部领域。结果GPT得分最高的是英语,正确率91.6%;得分最低的是基础医学,正确率70%。这个结果基本证明,传统基础教育、传统高等教育等我们正在学的课程内容已经过时了。即使不学它们,我们也可以运用GPT来工作。同样的,在未来不学物理、不懂会计,我们照常可以用物理和会计的方式工作。

  这样的速度让我们非常纠结,这种纠结首先表现在教育系统。美国纽约市教育局在2023年1月做出一个决定——禁止ChatGPT进入公办学校。四个月后禁令又快速撤销,理由是,“不能因为恐惧和风险,让我们忽视了生成式人工智能对学生和教师的支持,以及学生生活的世界”。

  2023年5月OECD(经济合作组织)在法国召开教育大会,中国受邀参加。会议集中研究的就是如何应对生成式人工智能的挑战,整个会场吵得一塌糊涂。有30多个国家已经决定在学校使用聊天机器人,他们探讨的是使用之后给学校、老师、家长、社会带来的挑战,但是还有十几个国家不允许进入学校,有的是全国不允许,有的是某一些地域不允许,有的是某一些学校不允许。

  在这样一个变动不居的世界里,怎样让学校更开放、包容,接纳世界的变化?当前生成式人工智能给教育带来的直接冲击,不是教学方式,而是教学内容。过去一直在学的东西,大部分不需要学了,因此,整个学校的内核需要做出重要改变

  我们常说学校的育人模式有三个要素:

  第一是课程体系,现在来看肯定要变了。

  第二是相应地配合课程体系的上层建筑,也就是学校的治理体系,它支撑课程的实施。当课程变化的时候,它的支撑必须作出相应的调整。

  第三就是学校的价值体系,当课程体系和治理体系必须要变的时候,不能变的、我们需要坚守的,正是学校的价值体系。

  02
  化解目标冲突,始终不渝教育初心

  说实话,到目前为止,在绝大部分校园里,价值体系是不健全、不完善的,有些表面健全但其实是不给力的。

  我从网上摘录了一些学校的办学目标和育人目标,你会看见表述都非常亮眼。但是如果深入研究一下学校的办学实践,就会发现办学目标总是战胜了育人目标。

  我们常说“在与当下的较量中,未来总是会败下阵来”。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办学目标是各方面都密切关注的事,领导、社会、家长、同行、高校、生源学校,都紧紧盯着办学目标,特别是那些功利性指标。而育人目标主要写在学校简介里、网站上。有时候不用说社会,就是我们自己也常常把它们忘却,只因它们不在当下,而是属于未来。

  我们心里非常清楚,真要把育人目标的实现放在学生三年、六年后毕业的时候,很可能做不到。我的体会是,真正的育人目标实现需要在毕业20年后看走出去的学生。

  在山东高密一中做校长的时候,我和老师同学们一块儿提出“为40岁做准备”的校训。我们认为,所有今天的努力也许只有到孩子40岁时,才能看得出留给他的到底有什么,才能知道他在学校里受到的影响是哪些人和事。2022年那一届学生正好40岁,他们陆续找我参加聚会。我惭愧地发现,我们那个时代并不看重的一些事,恰恰是学生看重的,我们特别看重的他们早已忘记了。这就是未来的力量,做教育的如果只看当下不看未来,我们的民族就没有希望

  为了学校,还是为了学生?

  我们始终这样追问自己,“当你做任何一件事的时候,是为了学校还是为了学生?”有人说这并不矛盾,为了学校不还是为了学生吗?好多时候的确是这样,但遇到一个个具体事情时可能就不一样了。

  2014年物理学科奥林匹克竞赛,北京十一学校有四位学生进了国家队。他们只要到美国参加国际奥林匹克物理竞赛,一定是四块金牌。这是十一学校历史上没有出现过的成绩,老师们非常兴奋。就在这个时候,有三位学生找我共进午餐,他们提出,高二刚刚结束,他们已经通过国内金牌拿到清华和北大入场券,高三这一年他们准备学一些感兴趣的课程,或者学一点大学先修课程,甚至到大学里去听听课。

  出于为学生着想,我们必须尊重他们的选择。有好多学科竞赛获金奖的学生,就是因为一年一年重复训练磨掉了他们的兴趣,到大学里坚决不学这门学科了。我们同意了学生的选择,“失去”了三块国际物理奥林匹克金牌。有一位学生非常高兴地去参赛了,也理所当然获得了金奖。

  在类似事情的具体操办上,“为了学校还是为了学生”就是一个分水岭。说是“为了学校”,事实上经不住追问,“为了学校”到底是为了谁?老师工资能提高吗?老师的职称能增加吗?还是老师的住房能改善吗?背后追问两个回合,它很容易就会被推导到为了校长的那点功利心上。

  不追求100%升学率

  2010年十一学校的重本率已经达到99%点几,这个时候老师们会有一种冲动,希望下一年达到100%。为这事儿我们专门开了半天校务会,讨论“到底要不要100%的升学率”,最后大家的决定是“永远也不要100%的升学率”。如果硬要追求100%升学率,我们一定会走歪门邪道,做出一些突破教育底线的事。

  不追求满分卷

  有一段时间上面非常重视数学满分卷,数学老师就告诉我说,只要稍微加一点训练,满分卷会很多。我说不要,机会成本太高,学生为这一分两分付出的代价太大。

  不刻意培养状元

  我们从来不刻意培养状元,因为状元对一个学生上什么学校学什么专业,跟第2名、第10名、第20名没有区别,并不影响孩子的发展。刻意培养反而会给学生带来一些消极影响。

  不争创先进

  我们从来不争创先进单位,因为先进单位的指标体系中有好多跟“为了学生的学校”相冲突。我们也不参加任何公开课比赛,不承接外部课题研究,我们希望老师研究的都是来自学生的挑战。

  接下来我们看看,在下面这个关于“重要紧急”的坐标系里,怎么系统描绘学校战略?我们的做法是“让育人目标来诠释学校愿景,让它成为学校战略管理的核心”。

  当育人目标是学校价值体系第一颗扣子的时候,我们会把那些“和育人目标无关、看上去重要的事情”筛选到第四象限。然后我们会“围绕育人目标,确立学校战略目标(或者说办学目标),并把它转化为战略性行动”。这个时候,我们会把“与战略性行动无关的事情”筛选到第三象限。

  也就是说,学校把育人目标放在第一位,办学目标是围绕着育人目标产生的,和育人目标无关的事不能放到校长的战略性行动中。比如那些“争创名校”的办学目标,永远不可能进到十一的价值体系里。

  看一个十一学校的案例。最近几年,十一正在推进“从教学走向学习”,培养学生终身学习的能力,并在学生学习任务完成过程中涵养其核心素养。这样的育人目标决定了战略目标(或者说办学目标)、关键结果、战略性行动这三大项。

  其中,战略目标是“建设一支能领导学生学习的教师队伍”。这个战略目标跟争创名校无关,它是围绕育人目标展开的办学目标。

  再明确它的关键结果,“关键结果”即是证明战略目标、办学目标实现与否的结果。一共有四条:

  一、关键结果

  1. 学生拥有较强的目标感,通过每堂课、每个单元、每个学期拾级而上,养成设定目标的好习惯,并能因目标的足够坚定找到未来发展与眼前学业之间的平衡

  2. 学生拥有强劲的自驱力,不同潜能的学生都能与不同的动力系统相匹配,学会为自己的学习负责。

  3. 学生能够找到多位人生导师,并能在师生相长的过程中,敢于质疑,不迷信权威,实现自我发展。

  4. 学生升入高中和大学不仅能迅速适应与融入,而且善于捕捉机遇崭露头角,同时富有同理心和合作精神,受到学校各方面的欢迎。因此,学校实现战略目标的关键结果,一定是表现在学生身上的,与学校的名声、利益无关。

  要落实战略目标,实现这样的关键结果,需要什么样的战略性行动?一共有三条:

  二、战略性行动

  1. 聚焦各个学科的重点难点,支持研发目标清晰、资源多样、工具脚手架丰富,并贯穿一致性评估的学习任务库。

  2. 重点支持以能力素养为导向的考试命题研究,孵化一批擅长学习诊断与考试评价的专家型教师,建立从入学到毕业的学业成就增值检测与评估系统。

  3. 改造以体验为特征的学习空间,分批完成学习社区建设,满足多样的学习需求、支持多元的学习路径,逐步实现空间自定义。

  大家发现没有,战略性行动都是对领导的要求,特别是对校长的要求。战略性行动,一定要处在战略高层的管理者明确,到底应该首先做好什么?

  当我们把办学目标和育人目标通过这样的逻辑打通,把育人目标放在上位,往下再分解战略目标的时候,就会初步建立起整个价值体系的基础,我们内心的纠结也会大大减少。

  03
  笃定学校使命,使出一条命也要砥砺前行

  十一学校使命共同点:全面有个性。

  什么叫使命?竭尽全力要干的事儿就叫使命。

  北京十一学校,使命是“创造适合每一位学生发展的教育”。

  北京第一实验学校,使命是“找到学孩子可以伟大的地方,帮助他们在通往伟大的道路上行走”。

  北京海淀未来学校,使命是“发现天生不同,成就与众不同”。

  这几所学校的使命有一个共同点:全面有个性。

  2008年,中央启动《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的起草制定,其中就有“全面有个性”。“全面有个性”带来了新一轮高考,从过去把所有的孩子一分为二的文理科,变成了“1+N“,起码有20种不同的方向。

  2010年《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公布,十一学校正在推行以“选课走班”“一个学生一张课表”为特征的育人模式的探索。有人说,你们是不是有顶层设计?是不是有系统思考?我必须跟大家坦白,我们全是先开枪再瞄准,摸着石头过河,一切都来自于学生的需求和学生的挑战。

  2007年,当扁平化的学校治理体系形成,学生的声音被放大。于是五花八门、千奇百怪的学生诉求被推到决策层面。其中有一个就是“作业我全都会,数学、物理能不能不做作业了?”有些老师同意了。学生“得寸进尺”,问“这个课能不能不听了”,老师又把这些学生安排在教室一角。后来学生继续走出教室,去了自修室。慢慢地这样的学生越来越多,到最后一个年级60多个人不上课不做作业,总共400来个学生有60多人不满意课程了,不正说明需要改变了吗?于是,我们开始进行分层分类教学、走班上课。

  一旦课程改变,对教学空间的要求也就不一样了。教学过程中,即使同一个层次同一个类型的学生在一间教室里,学习过程一旦展开就又有不同诉求了:进度的快慢、难度的深浅、作业的多少、学习方法的不同……于是有些老师在教室内展开分区教学。再往后教室也放不下了,这种教学方式弥漫到教室之外,弥漫到大量公共空间。没有办法,我们就开始改造旧教室,改造“走廊+教室”,形成学习社区。

  学习过程个性化,必然对教学时间和空间的多样化提出要求

  上图分别是我们小学、初中的学习社区。这些学习社区里边可以实现20种以上的不同学习方式。学生在使用这种不同的学习方式的时候,是不需要老师帮忙的,他们有空间、有资源、有同伴。

  这是北京第一实验学校的语言文学与艺术学习社区,图中正在进行一个教学活动。学生分散在不同的区域,对老师的挑战巨大,因为他们要弄清楚学生独立学习、两两讨论、集中探讨的时候,去看视频或去表演的时候,学生身边需要什么资源,需要哪些教学设施、教学设备支撑。

  仅仅学习社区还不够。传统学校里大量的空间被定义过了,所有的功能被设计了,走廊只能走路,餐厅只能吃饭……一个生龙活虎的学生在校园里,难道学生的需求只有被定义的这些功能吗?那么多要生长的诉求在哪里实现?

  在十一系学校校园里,许多空间是没有被功能定义的,你不知道这些空间可以干什么。但是我们会揣摩一下,学生有可能在这个空间里方便干什么?我们首先给他配一些基本资源,这里有可能社团活动方便,就配一个屏幕,配一张会议桌。那里有可能学生会来练习舞蹈,就配一间更衣室,配一面大镜子。当空间开放,慢慢地学生会出现更多需求,我们就再逐步往里装备相应的教学设施和教学资源。

  空间有了灵活性,必然对时间提出要求。所以在十一系学校,尤其刚刚新建的学校,全校不再有统一时间了。即使保留标志性的铃声,也仅仅是给老师提供参考。课堂需要多长时间,午餐、晚睡的时间等等,都是学生选择的。

  2023年新学期我们在几所新建学校搞了一项探索,把课间时间压到5分钟,把空余的5分钟拿出来,一天能汇总出40分钟的学生自主时间。这40分钟谁都不能干预,学生愿意聊天、愿意散步、愿意就餐、愿意去打球、唱歌、写作业都是可以的。只有在学生有了自主时间、自主空间的时候,才能真正学会自我管理,学会慢慢规划人生。

  设计挑战群,让不同的学生离开不同的舒适区

  当学生缺乏挑战的时候,会选择待在舒适区,而在舒适区一定会倦怠。2005年我在山东潍坊工作时,曾对全市50个高中学校的作业进行过一次研究,发现有些学校90%的学生天天做着全都会的题目。学生在舒适区没挑战就容易倦怠,我们必须通过设计挑战让学生到学习区。

  这样的挑战设计需要一个模型,而且这个模型是分层级的,各个层级都要有所涉及,以方便不同的学生的需求。

  比如《傲慢与偏见》学习任务,我们既有传统的任务设计;也有可以选择观点的任务设计,需要对两个作家同时进行研究;同时还有作为主编的任务设计,写编制案的时候怎么对待两种完全不同的见解,怎么去平衡?

  再如,北京第一实验学校的“造船公司”。“造船公司”在技术社区里边不再分木工、金工、钳工、铣工和刨工。学生可以自己选择,在这里可以暴露他们的天赋、潜能和优势。

  又如,第一实验学校初一一位学生在上学路上发现,迎着阳光的时候路标是看不清楚的。回到回到学校这就成了一个学习任务。学习任务包括“如何让路牌不反光”(科学问题);“为什么不用不反光的路牌”(社会问题);“如何制作不反光的路牌”(工程问题);“如何把技术课上制作的路牌推销出去”(商业问题)。

  当我们设计类似的学习任务,把所有挑战一块儿塞给学生,他们就会按照兴趣、天赋、优势做出选择,从中暴露的学生特点,教育就可以跟进。

  构建每一位学生自我导航的动力系统

  传统的动力体系往往是鼓励先进的,当我们踩了一些学生油门的时候,同时也踩到了另一些学生的刹车。但我希望,我们给每一位学生自我导航的动力系统的时候,可以用量规来管理过程,帮助学生衡量、评估自己的学习过程。

  比如下面这样的量规,可以评估笑容、评估问题解决能力,甚至评估锻炼身体的水平。

  评估你的笑

  问题解决

  锻炼身体

  这样可操作、可自我评估的量规,就是属于每一个学生的自我导航的动力系统。

  对于过程,靠量规,对于结果,我们的成绩报告单也做了很大的改动。报告单三个维度,包括学术水平、努力程度、参与与合作。学术水平不再是说你数学85分,物理63分了,而是学科的关键素养。比如英语包括“语言积累、口语交际、阅读理解、书面表达”。科学包括“定义与提出问题、开发和使用模型、规划并进行调查、分析并解释数据、运用数学策略和计算思维、构建解释和设计解决方案、根据证据进行辩论、获取评估和交流信息”。

  这样,每一个孩子都会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哪一个方面处于优势,而哪一些方面还有挑战。

  为老师们打造中央厨房

  培养“全面有个性”的学生,每一位老师,每一门学科是无能为力的,它需要一个中央厨房。所以,十一系学校学校组织结构上都有一个“研发平台”,有一个首席知识官来负责对应项目的研究。只有把中央厨房里的半成品搞得丰富了,老师才会拿过来经过再加工以满足不同类型学生的需要。

  回到刚才谈到的“使命”,我们再把有些学校的办学目标拿出来,就会看去谁重谁轻。特别是在“为了学校还是为了学生”方面,学校能不能坚守使命。当办学目标无我而利他的时候,我们才能够找到自己的使命。

  04
  确立办学准则,给自己念一套紧箍咒

  大家不妨想想,传统学校价值体系中的“办学宗旨、办学目标、校训、校风教风学风”等等起作用了吗?有些学校明明换了新的校长,结果还是延续传统的一套。我们希望今后学校建立的价值体系不一样,它有一个底层叫办学准则,离开办学准则,愿景、使命和育人目标是没有根的。

  柯林斯曾在《至善至美》这本书提到,“在艰难的决策、充满挑战、发生矛盾冲突的情况下,组织准则可以成为北极星,帮助你找出正确的做法或正确的行动方式。”哪些地方纠结,哪些地方迷茫,哪些地方左右摇摆,那么就在哪些地方去清楚地提出处事准则。

  北京十一朝阳实验学校是十一系刚刚建的一所分校,这个学校的愿景是“哇!我的神奇学校”。这样的愿景,它是需要一些办学准则去确立的:把青年人放到关键岗位上、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学生成长上、让孩子的每一天都有惊喜。

  再来看海淀未来学校,它的愿景是“成为教育生态的领导者”。这是一所建在中关村园区中的学校,园区里边有几百家企业,还有各种饭馆、咖啡厅、茶馆和创业公司。好多学生一进到园区就说喜欢这个地方。他们是喜欢里边的校园吗?不,他们喜欢的是园区。

  可是当我们把校园建在园区里的时候,难道要把学校的校门封上吗?封上了孩子还会喜欢这所学校吗?所以我们面对最大的挑战,是园区向学生开放的时候,给这些学生带来影响的就不仅仅是老师了,还包括整个园区的创始人,茶馆的、咖啡厅的、饭店的员工老板们……

  在这所学校里,我们必须确立的基本原则是——“园区就是学校,让所有场所都承载学生成长”。因此这所学校的战略高层治理主体就多了一个维度,“园区委员会”。业主们也参与到学校的教育之中。

  克里斯·埃德蒙兹曾说,“决策者总是希望制定能够让下属遵循的组织准则,其实,恰恰相反,他们只需要制定他们自己必须做到的原则。”我们当领导的有一个人性的弱点,我们总是担心别人做不到。这种担心我不能说多余的,我可以说我们只要做到了,大部分人都能做到。所以,办学准则不是用来约束老师、约束学生的,而是用来约束校长的。“把青年人放到关键岗位上”,校长不做谁能做?“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学生成长上”,校长不当防火墙不排除外部干扰的话,老师能做到吗?

  再看十一学校,十一学校的愿景是“创建一所受人尊敬的伟大学校”,它的办学准则是什么呢?

  其一,“认可稳定的教学质量,以追求学生长远利益”。在生源没变、教师队伍没变、北京市高考招生指标没变的情况下,不允许毕业班年年提高升学率。因为如果年年要提高升学率,必然会逼毕业班年级的老师、主任走歪门邪道。

  其二,“竭尽全力帮助老师,以方便老师竭尽全力帮助学生”。在十一学校,就连教工在外发生交通事故,都可以直接交给学校救援队,后续的事儿就不用管了。

  其三,“把钱花在离学生最近的地方”。十一现在新建的学校,全部没有老师办公室、校长办公室,但学生的学习社区是最宽敞的。

  其四,“教育学首先是关系学,润滑关系以奠定教育的基础”。学校在组织活动、制定规章制度的时候,能不能确保不去伤害关系?比如评价个体就容易伤害团队成员间的关系,组织大量的集体跑步、集体做操、集体开会,必然伤害班主任和学生的关系。从学校层面,从组织活动到制定制度,伤害关系的事不能干。

  当然,在整个关系里边,领导首先要率先垂范。柯林斯在《卓越基因》中说,“我们把组织准则称为‘领导力影子’,职位越高,投射的影子就越长”。校长必须率先履行组织准则、办学准则。

  银杏叶的故事

  最后,我想讲一个“银杏叶的故事”。

  一到秋天,十一校园银杏树上金黄的叶子就是一道风景线,好多学生就非常留恋。

  有一天我突然看到一个学生的朋友圈,她说在一座城市待久了,总会和它产生剪不断的羁绊。对四年前的她来说,秋天意味着十一校园里飘落的银杏叶……

  来到学校我立刻就拍了一张银杏叶的照片发给她,她回复道,“请问是您今天拍的吗?为什么树叶都是绿的?”我知道她希望看到金黄的银杏叶,就每天给她拍渐渐变黄的银杏树,一直到她毕业。后来她到英国读硕士,有一天她在伦敦大街上拍了一张绿树照片发给我,我心领神会,到学校里就立刻拍了金黄的树叶发给她。

  这件事儿原本已经过去。但突然有一天她发给我一条很长的微信消息,她说起自己的生活、工作,也聊起我给她发十一秋天里银杏落叶的事,“谢谢您对我和每一个十一学子数年如一日的关爱。能成为十一的学生,能遇到那么多可爱的老师,我实在是太幸运,也太幸福了。我希望自己也能成为像您和我爱的老师们一样温暖的人。”

  教育学就是关系学,好的关系能够影响到更多的人,这就是价值的力量。当我们在容易彷徨、纠结、左右摇摆的领域里确定了办学准则的时候,我们的愿景、使命和育人目标就会越来越近。

  当办学目标无我的时候,就成了愿景。当办学目标利他的时候,就成了使命。当办学目标转化为愿景与使命,在日常坚守的时候就需要办学准则。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最终的育人目标。

  在人工智能以突破想象力的速度发展的当下,如果“文明是教育和灾难之间的一场竞赛”,那“教育是我们与灾难对抗的唯一武器”。而这个武器的基础设施除了课程体系、治理体系,还有一个我们完全可以保持确定性的,由愿景、使命、育人目标和办学准则共同构成的学校价值系统。

  来源丨根据作者在第十届中国教育创新年会闭幕式上的演讲整理

责编:姜申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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