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春阶乡野小说《芝镇说》连载之一百零二:遗蝗入地应千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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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逄春阶
第八章 弗尼思说
遗蝗入地应千尺
鬼子集结芝镇,恰逢玉皇大帝生日,齐刷刷来祭拜。队伍里,只有一人没着军装,是长官高田多长政,长脸上戴着金丝边眼镜,翘着下巴,约莫四十岁上下,笑起来头轻轻一低,嘴角弯得弧度不大,那撮牙刷胡一颤一颤的,很像日本作家夏目漱石。高田是夏目漱石迷,夏目漱石熟读中国经典,上大学时高田把夏目漱石的论文《老子的哲学》和小说《心》各抄了一遍,这次领兵到芝镇,还把手抄本带在身边。
高田多长政是中国通,喜欢京剧和古建筑,这天他从高密来到芝镇,穿着淡色西装,戴一顶黑色礼帽,一双白手套。高田崇拜梅兰芳,大战前,他曾专门到上海看梅兰芳的《太真外传》,他认为无论从其清新优美的唱腔、曼妙典雅的舞蹈,还是光艳绝俗的扮相、响遏行云的歌喉诸方面衡量,都已把京剧表演艺术推向绚烂的极致。这次来中国,就想再听听梅兰芳的戏、过把瘾,战死沙场也无憾。无奈梅兰芳去了香港避难,心中怆然。
在登上玉皇阁的第一级石阶时,高田还在心里哼着《太真外传》的词曲。由地面仰望玉皇阁,颇有泰山南天门的气势,高田抬起下巴微微一笑。心里默念的是“在殿上一声启请,我只得解罗带且换衣襟……”
拾级而上共二十一层,进入门内,好大一个宽敞院落,四周为砖砌花墙,院落正中为真武大殿,由真武大殿东面逐级攀登,第三层为玉皇大帝所居的凌霄宝殿,有泥塑镀金、高居在上的玉皇大帝。背对凌霄宝殿,高田朝前望,又微微一笑。“杨玉环在殿前深深拜定,秉虔诚一件件祝告双星。一愿那钗与盒情缘永订,二愿那仁德君福寿康宁,三愿那海宇清四方平靖……”
进入殿内,凌霄宝殿上穹隆的重梁画柱间有九条蜿蜒盘旋的彩绘龙,列在两边的群神有托塔天王,太白金星,南斗、北斗,左手拿錾、右手持锤的雷公,双手持点光镜的电母,手持三尖两刃、身旁有哮天犬、三只眼的杨戬,长翅翼鸟喙的雷震子,脚蹬风火轮的哪吒等十二种神,塑像精美,工艺细腻。高田一边看一边点头微笑。“挽翠袖近前来金盆扶定,只见那空中的月儿落盆心。又只见那蟾蜍动桂枝弄影,美嫦娥清冷冷那得无情。看仙掌和骊珠纷纷乱迸,顾不得双手冷玉玦亲擎。”
忽地,半空里两声尖锐的枪响,高田挺了挺胸,白手套扶了扶眼镜和帽檐。翻译官慌慌张张跑上来,跟他耳语了一番,他点了点头,那翻译官下去了。殿下依然是零星的枪声,吓得李道士两腿直哆嗦。
高田在玉皇大帝前上香,卫兵掏出洋火要来点,高田摇头,自己点燃三炷香放在香炉里,双膝跪地,磕了九个头。
枪声如芝镇大年夜里的爆竹,此起彼伏。围在高田身边的卫兵都惊觉地把枪端着。高田的白手套上沾了一点香灰,他撮起嘴吹去。眼角扫着香炉道:“把枪放下,不要紧张,有玉皇大帝保佑的。不要辜负了这片美景,放眼看,雪中的玉皇阁,真是琼楼玉宇啊!”
一阵风打着旋儿扫过,玉皇阁的顶端的雪被扫了下来,露天脊瓦正中那个不满一尺的泥人很是显眼,它蹲坐在屋脊上,脚两边有陶制的锁链拴住。高田问:“这是什么神呢?”
李道士说:“此神名为‘干挣子’。典出《封神榜》,武王伐纣灭商后,姜子牙主持对双方阵亡将士封神,一一封过,只有申公豹不领命,不甘与诸神为伍。他与姜子牙是死对头,后被封为神上神,任风吹、雨打、日晒,铁索定身,欲逃而不得。申公豹本来参加了武王伐纣的队伍,后背叛周朝,倒戈西岐,助纣为虐。”
高田说:“‘干挣子’之神,给反复无常的小人以警示作用。不过,在我大日本国,封神故事里最有影响的既不是姜子牙,也不是哪吒,而是苏妲己。”
李道士垂手而立,不敢多言。
东跨院北面为道士住房。雪又开始下,灰茫茫的,刹那间,已经是漫天鹅毛,高田伸出手来一试:“雪又下密了。道长,吉日良辰,可否赏光,讨杯酒喝?”
李道士满脸堆笑:“荣幸,荣幸。”
从元亨利酒店叫来了菜,住芝镇的鬼子让小黑母鸡来做金丝面。
雪粉敲打着窗棂,李道长堆出笑脸,为高田斟酒。高田说:“苏东坡知密州,芝镇是他的流连地,我喜欢他的《雪后书北台壁二首》的第二首:城头初日始翻鸦,陌上晴泥已没车。冻合玉楼寒起粟,光摇银海眼生花。遗蝗入地应千尺,宿麦连云有几家。老病自嗟诗力退,空吟冰柱忆刘叉。”
回头问李道士,李道士说:“惭愧惭愧,贫道对诗真是一窍不通。”
高田说:“雪下饮酒赋诗,文人雅兴。我喜欢‘遗蝗入地应千尺,宿麦连云有几家。’让蝗虫入地千尺,谓深藏于地,不易出土为害。境界高矣!”
忽见门晃,有人大吼:“你们就是蝗虫,从千里之地过来祸害我们!无耻之徒!”
雪人一样的雷以鬯,用酒葫芦在砸门,嘴角上渗出了血。
(刊头题字:逄春伟)
来源:大众报业·农村大众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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