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访《失孤》原型郭刚堂:找到儿子后睡觉能关手机了 准备直播帮更多的人寻亲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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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张珈玮 吴军林 编辑:赵洪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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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众网·海报新闻记者 吴军林 张珈玮 聊城报道

  约郭刚堂采访并不容易,他希望各界理解,他也要“吃饭”,要把时间用在维持生计上。儿子郭振找到后,一切尘埃落定,他拒绝向媒体透露任何有关家人的信息,如果有人问起,他会为此“红脸”,不希望家人再出现在公众视野中。

  但他也忍不住告诉记者,儿子郭振找到后,他才意识到,这么多年,妻子比他过得更压抑,他才发现,压在心里的石头翻开后,妻子天性里的幽默都出来了。

郭刚堂接受大众网·海报新闻采访

  12月2日下午,在以天涯寻亲志愿者协会会长的身份领取山东第八届道德模范“助人为乐”奖章后,郭刚堂从济南回到聊城,接受了大众网·海报新闻记者专访。

郭刚堂获得山东道德模范荣誉称号

  郭刚堂今年51岁,1997年9月21日,他年仅2岁半的儿子郭振在聊城李太屯村被拐,之后的一个月,他从159斤瘦到110多斤,两个多月时间里,头发逐渐灰白。

  此后的24年,郭刚堂开始了漫漫寻子路,一个人,一辆摩托车,车后插着一面旗子,旗子上是孩子两岁时拍下的一张照片。

  北到漠河,南到海南,他去了西藏以外的全国所有省份。先后报废了10辆摩托车,风餐露宿的寻子苦旅达到约50万公里。

  “只有在路上,我才感觉我是一个父亲。”这是电影《失孤》中的台词,也是郭刚堂24年寻子之路最真实的写照。这部刘德华主演的电影,主人公原型便是郭刚堂。

  在路上,他遇到数不清的好心人。他还记得,大约10年前的夜晚,在贵州的大山里骑行,摩托车灯不亮了,不知从什么时间开始,后面就有两束光,一直跟着他。他心里发毛,停下车,后面大车下来的中年男子告诉他,看到郭是找孩子的(因后面插着寻子旗),想给他照点亮。

  这两束光,一直照到现在,“每当我心里纠结的时候,就想到这两束光。”

  在外24年,他吃足了苦,还被骗过,但他不想多谈。他用鲁迅的诗自勉,“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

  “日子再难,你也要往前走。我只看以后,不看以前。我就想高兴的事,要是什么都往心里装,100个郭刚堂都死掉了。”郭刚堂说,在外遇到乱七八糟的事,他也从不告诉妻子。

  形容郭刚堂,与其说乐观,毋宁说他有元气十足的生命力。尽管他经霜一般灰白的头发和不大的眼睛似乎带出惫态,但他肩膀厚实,腰板挺直,步速极快。多年在外闯荡以及丰富的与媒体打交道的经验,使他接受采访时有着人情练达的从容,在普通话与聊城话之间自然切换,对记者抛出的每个问题,都能回答很久。

  今年公安机关侦破郭振被拐一案后,公安机关于7月11日在聊城为郭刚堂、郭振一家举行认亲仪式。此后相当长的时间,他玩“消失”,避开媒体。他坦言:“每个找到孩子的家庭,更需要的是静下来,自舔伤口,让血溶于水的亲情慢慢融合,大家应该给予他们理解、包容。这不只是针对郭刚堂一家,所有被拐卖的孩子找到家庭后,都应该得到理解。”

  奔波在外24年,他觉得自己不缺胳膊不缺腿地与儿子团聚,已是足够幸运。回顾过去这一年,他想到的词是“感恩、感谢”。未来,他希望,社会各界把流量和焦点放到还没团聚的家庭上。

  公安部最新消息,今年以来,公安部部署全国公安机关开展“团圆”行动,全力侦破拐卖儿童积案、全力缉捕拐卖儿童犯罪嫌疑人、全面查找失踪被拐儿童。截至11月30日,成功侦破拐卖儿童积案290余起,抓获拐卖儿童犯罪嫌疑人690余名,累计找回历年失踪被拐儿童8307名,其中失踪被拐人员与亲人分离时间最长达74年。

  以下为大众网·海报新闻对郭刚堂的专访:

  生活最明显的变化是晚上睡觉可以关手机了

  大众网·海报新闻:约这次采访之前,你说希望我们理解你也要“吃饭”,要忙自己的工作,那今年7月找到儿子郭振之后,你在忙些什么工作?

  郭刚堂:毕竟才刚刚过去几个月,我现在还在筛选项目,有人觉得老郭这些年不容易,想拉我一把、帮我一下,但我觉得我年龄也不是太大,这么多年跑东跑西的,想在近期选一件适合的工作,用自己的能力、自己的双手让家庭尽快地殷实起来。

2021年7月,郭刚堂与儿子郭振认亲现场。图源:公安部刑侦局

  大众网·海报新闻:生活上的变化呢?

  郭刚堂:最明显的变化应该是晚上可以关掉手机了,这么多年我不知道哪一个电话是关于我家郭振的,所以这些年半夜冷不丁来一个电话也都会去接,我觉得我最大的幸福、最大的享受就是晚上可以关机了。

  大众网·海报新闻:儿子找到后有没有做梦的感觉?

  郭刚堂:可能对于其他的一些寻亲家庭来说,找到后会觉得突然、庆幸,但我觉得这是个必然。为什么呢?针对于打击拐卖妇女儿童,公安系统2009年就建立了DNA数据库,包括后来的“一长三包制”打拐长效机制,以及针对拐卖在法律法规方面的修改,都是很具体的改善。还有全民防范意识的增强,以及社会上对拐卖给家庭造成的伤痛的理解,各方面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都成就了更多的家庭能找到孩子。

  大众网·海报新闻:这也是你坚信能找到儿子的底气。

  郭刚堂:这是肯定的,而且郭振这个案例跟其他案例不太一样,郭振1997年丢的时候,还有个小女孩被带走,但又放回来了,这就说明买方家庭很明确是缺一个小男孩,嫌犯就是针对一个男孩作案。

  而且,我们家族没什么家族病史,国家的医疗条件也变好了,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患大病或夭折的可能性几乎为0。

  另外,我那时候毕业不久,在社会上也没有跟人七吵八争闹矛盾,不存在绑架,何况孩子丢的时候有那么多父老乡亲帮我去找,所以我对他没有生命上的担心,我和其他一些丢孩子的家长心态上是不一样的。

  大众网·海报新闻:之前报道,你挺聪明,郭振丢失前家庭条件不错,出现这个变故后,你51岁有接近一半的时间用在了找孩子上,现在回看自己的一生是什么感觉?

  郭刚堂:聪明谈不上,但有一点,我体格还行,结婚以后就想着不能把日子过得太差,开始买拖拉机搞运输,短短三四年时间,我就有几万块钱存款。作为一个大老爷们,既然成家了,就要养得起老婆,就要对这个家庭负责,特别是孩子生了以后,我的干劲就更大了,那时候就是不惜力气。我们那时候机会也比较好,90年代中国有种热火朝天往前奔的感觉。

  要说心里没跟人对比过那是假的,和同龄的、和比我年龄小的相比时,包括我在2002年到2007年用5年时间能还上几十万欠款的时候,我心里有一些不甘。

  但是一路走来,通过志愿者和所有公益团队的努力,也帮助了很多人回归家庭,就觉得也没有很多失落感,毕竟你做这件事情就不能做另一件事情。我做这件事,可能自己家庭清苦一点,但不能说没益处,别人一次又一次帮我的时候,能对大家有回馈,我觉得也值了,目前来说没有太多遗憾。

  大众网·海报新闻:讲一个在路上得到帮助的事吧。

  郭刚堂:太多了,吃个饭住个店得到的帮助太多了。2011年或是2012年,我在贵州,晚上9点多在大山里骑着摩托车,灯不亮了。山路很窄,对面一来车我就要停下,站到摩托车边上扶着摩托车。我眯着眼往前开,走走停停,也不知道从什么时间开始,后面就有两束光,一直跟着我,我快它就快,我慢它就慢。然后我就停下来了,心想这是怎么回事,心里觉得不大好。停下以后,后面大车下来一个中年男子,他说我不是坏人,我看你是找孩子的(因为后面插着寻子旗),就想给你照点亮。

  所以我觉得我比别人幸运。他不光是给我照亮,到了红果的时候,他敲开一家修车铺的门,把摩托车灯给我换上,又花了6块5毛钱,让我吃饭,那差不多是晚上12点多了。

  一路上,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太多了,我每当心里纠结的时候,就会想到那两束光,他叫许维红(音)。

  找到儿子后,妻子幽默的一面显现出来

  大众网·海报新闻:你刚才说的5年还了几十万欠款是什么情况?

  郭刚堂:2002年的时候,去亲戚家里,他们两口子在屋里说话,说刚堂要是不用咱这个钱,我们也不用去别人家去借钱了。当时条件有限,我出去寻亲,兄弟姐妹就给我钱,我也没有想过钱的事。但是那天我才意识到我还欠人家钱,就把家里人叫到一起,他们也不愿意告诉我欠了多少钱,最后是逼着大家告诉我了,那时候已经欠了二十几万。我想大家也不容易,就开始搞土方调运,在聊城包了好多活儿,揽下活,我爱人盯着、干活,我就出去找孩子,5年时间一共还了36万。

  大众网·海报新闻:找到儿子后,你妻子的变化大吗?

  郭刚堂:孩子找到以后,我才发现我爱人其实也蛮幽默的,我才意识到这么多年她比我更压抑,我在外面还能给大家说一说讲一讲,但是她不能跟她的父母讲,不能跟我的父母讲,不能跟我的兄弟姐妹讲,也不能跟她的兄弟姐妹讲,所以我觉得她心里更苦。但是现在压在心里的这块石头翻开了,所以她有些可能是天性的幽默,现在都出来了。

  比方说我回家的时候,她炒菜,会说“坏了坏了”。我说怎么了?我以为把这个菜炒糊了或者什么,但其实不是,是“坏了,一切刚刚好”。她这种小幽默,越来越频繁出现。

  所以我觉得,人在苦痛里的时候,其实都失去了原来的那个样子。还好我们把这个问题解决了,但是对于更多的失亲家庭,我们希望通过社会的共同帮助,实现团圆。

认亲现场,郭振与母亲相拥。图源:公安部刑侦局

  大众网·海报新闻:以前是不是也没心境去体会家庭的快乐?

  郭刚堂:对,以前我也不会做饭,现在切个土豆丝,炒个土豆丝,回家以后哪怕简单地帮她添个水,煮饭,这才是过日子,以前的时候没想过这些东西。

  大众网·海报新闻:你不愿意谈家人,但不介意谈以往的寻子经历。

  郭刚堂:对,不介意,我希望能以自己的案例给别的家庭提供借鉴,借鉴应该怎么做、怎么找。

  大众网·海报新闻:那你对别的寻亲家庭有什么建议吗?

  郭刚堂:我觉得,发生不幸的家庭,首先要相信政府职能部门,郭刚堂24年不也没找到自己的孩子,也是职能部门给找到的,所以要相信公安机关,特别是拐卖妇女儿童的刑事案。第二,求助于政府职能部门的同时,要借助所有的公益寻亲平台,但要注意,只要是收费的,找到的概率几乎为0,不能说没可能,但它主要是奔着利益去的。第三,抖音也好、快手也好,现在有许多渠道发声,能把信息发布到每个犄角旮旯,郭刚堂骑着摩托车满世界找,是因为那时候没有更好的方式、方法、渠道。

  理性地说,不是每个失亲家庭都能很快地找回来,但是假如放弃,不去找,不去努力,就没有和亲人相见的一天了。事情发生了就要面对,我们还是要满怀希望地去找。

  大众网·海报新闻:从7月到现在,你大部分时间在家,过去24年,你是不是很少能这么长时间待在家里?

  郭刚堂:也不是,最近三四年我其实很少出去了,现在网络发达,我开始靠直播这些手段寻亲。再那样骑摩托往外跑,就有点作秀了。

  帮人寻亲的事会一直做下去

  大众网·海报新闻:你这次以天涯寻亲协会会长的身份获评山东第八届道德模范,协会是怎么成立的?

  郭刚堂:天涯寻亲从字义上就是无论你在哪里都要找到你,寻亲到天涯。2012年成立了天涯寻亲网站,想着大家把寻亲寻家的信息都放上去,相互帮一帮,但是网站的互动有问题,局限很大。

  2014年在团市委宣传部、聊城市民政局等部门支持下,成立了天涯寻亲志愿者协会。

  为什么成立协会呢?我开始是一个人盲目地去找,随着走的地方多了,我也帮别人找到过亲人,大家就认为我成了找人专业户,找孩子的、找老人的、找有精神问题的家庭成员的,他们把一摞一摞的信息交给我的时候,就觉得自己的能力是越来越小了。团市委有个副书记跟我说,看能否规范化去做找人这事,聊城原来有个义工联的邓会长也说,得想办法系统化地去做。后来我们频繁沟通,又跟各个部门谈,注册了聊城天涯寻亲志愿者协会。在协会成立的时候,义工联作为老公益组织,在筹集人员、对接场地这些方面给了我们很大的帮扶。

天涯寻亲协会办公室内的锦旗

  大众网·海报新闻:协会的运行机制是怎么样的?

  郭刚堂:作为协会来说,主要是收集被拐卖的妇女儿童、因为老年痴呆等原因离家出走、流浪乞讨人员、因自然灾害因素与家庭失联的人员等信息,反馈给职能部门,配合他们工作。

  大众网·海报新闻:讲个帮助找人的实例吧。

  郭刚堂:大概在2017年的晚上,我们接到一个求助,当时一个女的打来电话说,女儿13岁,因为考试成绩不理想批评了女儿之后,有人看到女儿上了一台出租车,她说你看我们怎么找。我就把信息发到出租车群,我们把出租车叫“城市之眼”,你给钱不给钱它都在路上跑,出租车司机是可能在第一时间发现大街上游走的人的。发了信息几分钟,就有一个师傅给我打电话,他说郭哥这个孩子在我车上,我就把孩子妈妈的电话给师傅,然后师傅把这个孩子送回家。从我接到求助,到把孩子送回家,只有17分钟。

  那你说这是郭刚堂的功劳,还是天涯寻亲协会的功劳,还是我们社会现有资源的功劳?所以没必要突出我们协会如何如何,还是要靠职能部门,用好现有的社会资源。

天涯寻亲协会办公室内的留言贴

  大众网·海报新闻:你现在找到孩子了,也在规划自己的工作,协会方面能兼顾吗?

  郭刚堂:说实话,我找到孩子后,很多没找到孩子的家庭来问,老郭你是不是找到孩子就不管我们了,这个不存在,寻亲这件事我会一直做下去。协会最近靠企业支持做了一个软件叫天涯寻亲,给大家寻亲、寻家提供一个平台,把信息传上去,进行双向筛选,比方说有些儿时记忆,或者在走失的时间节点上有些体貌特征,或者有些照片,这些都可以作为双方互相筛选互相寻找的依据。

  不过APP做出来后没有上线,因为我们发现年龄大点的人不会下载,所以我们在考虑是用微信公众号开发这种功能,还是开发微信小程序。相信这种工具远比郭刚堂和天涯寻亲团队所做的效果更大。

  我个人也在准备开直播帮人寻亲寻家,用大家给我的信任、热度,能帮多少个家庭就帮多少个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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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田连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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