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春阶乡野小说《芝镇说(二)》连载(124)|“你不知道我脚崴了,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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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逄春阶

第十二章 酒乡奇葩

“你不知道我脚崴了,疼?”

街上落满了黄叶子,梧桐的,杨树的,踩着都唰啦唰啦响。秋风刮着,我觉得脊梁骨发凉,感觉被前面后面的人给戳透了,用他们的眼神、唾沫星子。推着车子,我就怕碰到熟人。可是越怕,偏偏越碰上。

头一个碰上的是田雨和他儿子星鹏,我叫了田雨一声大爷。田雨板着脸“哼”了一声,星鹏跟我同岁,笑着抬了两抬下巴,那眼睛老在黑母鸡身上扫。这星鹏还做了一个猥亵的动作,左手拇指和食指对成一个圈,右手的中指使劲穿那个圈儿。我瞪他一眼,朝他吐了口唾沫。

正是吃早饭的时辰,芝镇大街上人不少,我推着黑母鸡,不敢往四下里看,我满脸流汗,不是推车子累的,是羞愧的,我用擦脸布子抹了抹脸。我感觉自己是光着腚推车子,也像剥了皮的鸡蛋一把没抓住,掉到灰窝子里,更像是屎壳郎滚屎球——臭了芝镇街。

从芝谦药铺到黑母鸡的家,也就二里路,可是我却觉得很长,很长。

车轮吱扭吱扭响,心更焦得像是要起火。心急,力气就使不匀称,车子东倒西歪,车上的黑母鸡不哭了,看着我的囧样子,竟然笑了一声说,你推的什么车子!她一笑,更像是刚下了蛋的老母鸡,乍着一双翅咕哒咕哒叫着飞。笑得狠,胸前的大奶子像灌满水的气球般,一上一下跳得欢。

弗尼思说:“德鸿,你大爷瞎话篓子!他在后面推着,怎么能看到前面灌满水的气球?”

信不信由你。

“别笑了!黑……黑……姑!”我恼恨地喊一声。手下一用力,车子朝一侧倒,车上的石头晃悠一下,朝她这边溜,吓得她“啊”的一声尖叫。回头看,她的头发披散下来,遮住了半张脸,露出来的半张,不黑了,泛白,泛红,说不出的妩媚妖娆。她说:“你叫我什么,黑姑?”我不接茬。

“你就不能稳着推啊?”黑母鸡白了我一眼。这一眼,我身上的汗又下来了。那眼睛里,像藏了把刀,一下扎到心里,冰凉,又火热,刺激得我打了一个激灵。又像是一个钩子,要钩着我走过去抱住她。“呸!”我扭头使劲朝地上啐一口,闷头往前走。“咕咕咕”,这骚货又笑,像是捂着嘴,声音发不出来,更像是老母鸡。

俩挽着纂的老太太站在胡同口,我推着黑母鸡过去了。听到那俩老太太对话:

“妲己货!”

“敞着个大口子。”

“那大口子吆喝一辆马车能赶进去。”

“……”

弗尼思说:老太太骂黑母鸡“妲己货”,可能不知道妲己。刘向《列女传》云:“积糟为邱,流酒为池,悬肉为林,使人裸形追逐其间,为长夜之饮,妲己好之。”

“这是公冶大夫家的少爷?”

只听黑母鸡大喊:“推着俺的,是俺大侄子。俺就是妲己货!咋了?”

我一听,脸就像烧红了的烙铁烙了一通。

好容易到了地方。我收住步子,把车停住,低头说姑到了,你下吧。半天没动静。一抬头,黑母鸡歪着脑袋,满脸幽怨地盯着我,半天不说话。

“咋了?”我闷声闷气,嗓子眼里往出哼一声。

“你不知道我脚崴了,疼?”

只得走过去,搀着她的胳膊扶她下,她偏不,一扭身,两只胳膊伸展开,像我小时候乍着两只胳膊等娘抱那样,努着嘴让我抱她进去。面对面站着,她身上的香气直往我鼻子里钻,跟药铺里的药香不一样,跟树上的桃花香杏花香梨花香石榴花香都不一样,像是各种香的组合,又像是某一种香经过了提炼,甜,浓,虫子一样往我鼻子里钻。脸烫得像刚出锅的饽饽,红高粱面的。不知道啥时候伸出了胳膊,插到她腋下,她腰身往上一挺,两条肉乎乎的胳膊搂住了我脖子。起身,她的发丝垂下来,发梢一下一下扫着我的脸,像柳梢儿拂着浯河水,水面上漾起一层波,一股火从我小腹上烧起来,霎时点着了我满身的血液,整个人都燃成了火球。

抱着这个长我一辈的女人,我感觉像小时候偷了什么瓜果,有秘密的羞耻。自己的一双脚像是踩在棉花堆上,轻飘飘,软绵绵,一点劲都使不上,两条腿扭麻花一样,你扯着我,我伴着你,踉踉跄跄,走不成个道儿。黑母鸡像是看出了一点啥,两个大“饭”使劲往我身上蹭。她的旗袍,我的衣裳,好几层布,都遮挡不住那温热。小时候到芝镇赶大集,包子铺里新出笼的大包子就是这样,暄乎乎,热腾腾,一个手握不住,得两个手来回倒腾着,叼空塞到嘴里咬一口,来不及尝尝啥馅儿,囫囵个儿就掉进了肚子里。那嘴被烫得直往回抽气。黑母鸡的身子稍稍一后倾,离开我距离不过一指头,就又把我扔进了三九天的浯河里,让浯河冰冷的水一激,哆嗦得像大风中被裹挟着上下翻腾的树叶子,又像是热天里发疟子,两条腿不住地打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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