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迹丨重要考古新发现!琅琊台遗址为经考古确认最早的统一秦帝国国家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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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报新闻记者 孙翔 邓玉莉 孙博洋 报道
近日,一场琅琊台遗址考古发掘成果研讨会在青岛市黄岛区召开。琅琊台遗址被专家们认定,为秦始皇东巡期间营建的重要国家工程。
2024年12月30日,记者专访了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副研究馆员、战国秦汉考古研究室主任、琅琊台遗址考古发掘项目负责人吕凯。他向我们进一步介绍了这一重要新发现。他表示,琅琊台遗址是目前经考古确认的时代最早的统一秦帝国国家工程,填补了秦汉时期关中以外高台建筑考古的空白。遗址发现了山东地区规模最大的秦代高等级建筑群落,为古代建筑史研究提供了重要的新材料。
遗址鸟瞰
琅琊台遗址考古发掘项目负责人吕凯接受专访。孙博洋 摄
高台建筑呈现层级错落的多层楼阁外观,宏伟壮丽
琅琊台遗址位于青岛市黄岛区南部。位于遗址中心和制高点位置的山顶建筑基址(大台)是考古新发现之一。它一直以来都是琅琊台考古工作的重心所在。
吕凯介绍,山顶夯土分布区域平面大致呈“T”字形,“T”字一横长近300米、宽约100米,西宽东窄且东端地势更低;“T”字一竖由山顶向南延伸,长约180、宽70-100米,略有层级,呈缓坡状。夯土总面积约45000平方米。经考古发掘证实“大台”主体是一座“秦修汉葺”的高台建筑基址,其周围还分布有附属建筑及院落,整体规模宏大且结构复杂。
示意图
“山顶建筑基址(大台)是以高台建筑为核心的山顶建筑群,形制是一个层级错落的多层楼阁的外观,宏伟壮丽。”吕凯说,通过发掘,发现了台下的房间,还有道路、排水设施等。发现了院落门址、夯土墙等重要遗迹。还发现了大量建筑类遗物,如瓦当、铺地砖以及屋脊的装饰构件等,其中最重要的是大型夔纹瓦当以及龙纹踏步空心砖。
夔纹瓦当体量非常大,最大的一件直径接近80公分,这种瓦当在秦代一些重要遗址中都有发现,包括秦始皇陵、陕西栎阳城、辽宁绥中姜女石秦代行宫中都有发现。
“此外,我们今年还发现了一些踏步空心砖,空心砖上有龙纹。”吕凯告诉记者,龙纹砖的发现在之前的秦代考古中,秦咸阳宫一号宫殿有过类似发现,琅琊台遗址中发现的龙纹砖与秦咸阳宫一号宫殿中发现的图案非常相近,时代特征明显。“我们认为这就是秦始皇时期大型工程上所用到的纹饰。”
发现秦代高等级建筑的标准器:大夔纹瓦当和龙纹踏步空心砖
“可以说大型夔纹瓦当是秦代极高等级建筑的标准器。”吕凯介绍,标准器是指年代比较明确、能够作为年代标尺的、可以用来判定同类器物年代的器型。琅琊台遗址目前发现的标准器主要是大夔纹瓦当以及龙纹踏步空心砖。
窑址区出土秦代大型夔纹构件
山顶建筑基址龙纹踏步空心砖局部
山顶建筑基址出土秦代云纹瓦当
大夔纹瓦当实际上是用于大型建筑正脊的两端和四条垂脊的端头,出土数量少,上面独特的纹饰只在与秦代皇帝相关的高等级建筑中发现。
大夔纹瓦当并不是圆形,说明它并不是用于屋檐的前端,一个屋顶上有可能夔纹瓦当只出6枚。目前发掘出的夔纹瓦当主要是一些残片,在山顶建筑基址发现了两枚残片,在山下窑址区通过拼凑残片,发现了5个个体。
为何都是残片?吕凯表示,由于后期琅琊台遭到废弃,所有的建筑材料都经过了人为的搬运,没有发现原始的倒塌堆积。山下的窑址区发现的大夔纹瓦当,烧制之后并未正常使用,很有可能是在烧制过程中就出现了变形、碎裂。所以很遗憾,目前没有发现比较完整的大夔纹瓦当。
龙纹踏步砖相对来说体量较大,厚度往往达到20厘米以上。为何是空心砖?吕凯说,如果做成实心砖,很难均匀烧制出来,可能外表已经烧制成型,而内里还没有烧结实,做成空心砖更加省时省料,是一种比较高效的做法。目前发现的龙纹踏步砖一共四块,其中三块是规则地放在原位,另外一块发生位移,是后期破坏之后倒塌在旁边。
巧妙的排水设计在全国来说也不多见
考古人员还在琅琊台遗址发现了排水设施,包括排水管道和利用路面排水的现象。
“排水管道的源头基本都是在一个封闭的空间内,可能是用于排出一些生活中沐浴等活动产生的废水。”吕凯介绍,除排水管道外,在山顶的建筑群也发现了一些利用道路排水的现象,说明设计者对于夯土建筑的室外地面排水非常重视,可能是为了防止雨水冲刷、稳固夯土地基来设计的。
在山顶发掘区的中部和西部各发现了一条石铺道路,这两条道路都有一个共同特点,也就是路面中部下凹。“通过我们观察,断定这是有意做出来的。铺路石的石面被特意做成了弧形,而不是地面下陷造成的。另外还发现了通向路面凹陷的暗渠,所以说这种设计具有排水的作用。这种利用路面排水的设计在全国同时期其他遗址中并不多见,而地下管道则是秦汉时期高等级建筑的标配。”
山顶建筑基址东北部排水管道
山顶建筑基址西部石砌地漏
中国早期的古代大型建筑多是夯土筑造,要面对雨水冲刷,夯土的坚固程度有限,需要考虑到排水问题。
“我们发现的地漏位于一处房间内,下面和排水管道相连,跟现在的地漏已经非常像了。”有多块三角形、长方形的石板拼合而成,边缘高中心下凹,中心是方形石板,方形石板上有一个长方形小孔,所有水流都汇入到这个小孔之中,通过管道排走。
此外,考古人员还用上了“高科技”。工作人员通过对管道内的土样进行取样,提取残留物进行分析,希望通过实验室分析得出更进一步的结论。
发现山东地区唯一能够判定时代为秦的砖瓦窑
窑址区位于山下建筑基址以西,地势较平坦,西邻一条大型冲沟,当地称“窑沟”。发掘区内发现10座窑址,均为马蹄形半倒焰窑,多数窑室仅存底部。较大者长约8米,宽约3米,由操作间—火膛—窑床—烟道组成,火膛平面呈三角形,窑床呈长方形,末端均有两到三个半圆或方形烟道。窑址方向均为西北-东南向,操作间均朝向冲沟。部分窑发现修补和改造痕迹,应为多次使用。有两窑共用操作间现象,操作间发现柱洞,推测使用时上搭顶棚。
秦代窑
窑址区
窑址内及周边出土大量残断或变形的板瓦、筒瓦、圆形云纹瓦当、素面方砖及陶管道等,形制与山顶建筑基址发现的基本一致。同时也发现了半圆形夔纹瓦当残块。由此可确定这批陶窑为秦代砖瓦窑,为“大台”等建筑提供建筑材料。
吕凯说,山下的窑址是目前山东地区唯一可确定的秦代陶窑遗存,出土的砖瓦构件,具有标准器意义。结合遗址内其他地点出土的战国、秦、西汉建筑遗物,是进行建筑材料分期断代研究不可多得的实物资料。同时,大量蕴含秦、汉王朝统治中心制度、技艺和风格的遗存在东方滨海地区发现,是多元文化融合、统一多民族国家形成历史的重要见证。
发现琅琊郡城的线索
秦统一六国后,设三十六郡,琅邪郡为其中之一,以琅邪县为治所。2008年至2009年,山东大学、原胶南市博物馆和芝加哥自然历史博物馆在琅琊镇和泊里镇之间调查到秦代遗存,推测为秦琅邪郡城所在。
自2019年以来,考古队对琅琊台周边开展了详细的区域系统调查及较全面的勘探,于琅琊台西北方向约5000米的今琅琊镇及其周围调查到秦汉时期遗存,采集到形制与琅琊台遗址形制相同的云纹瓦当。
调查还发现大量中小型墓葬。进一步验证了此处存在具备一定等级和规模的聚落遗址,其与琅琊台的相对位置和距离恰好符合张守节《正义》引《括地志》所云“密州诸城县百七十里有琅邪台……台西北十里有琅邪故城”。基本可以推定此“琅邪故城”(今琅琊镇)为秦琅邪郡城之所在。
据勘探,琅琊台与琅琊镇之间的古代海岸线较现代更为深入内陆,其间仅存在一南北向高地名季家岭,岭东配合工程发掘中发现秦汉时期道路,当为连接遗址与郡城之通道。
发现的战国时期建筑群或与齐国经营琅琊有关
琅琊台遗址新发现的一处战国建筑基址(“亭子兰”),位于“大台”东南方向,临近海岸,据台顶中心点约1100米。地势西北高、东南低,发现的遗迹主要有长廊建筑基址和院墙基槽等。
战国建筑基址(亭子兰地点)发掘区全景
长廊建筑基址现存长度超过90米,南北宽约5米,西部被现代建筑破坏。基址南北两侧沟内发现密集的瓦片堆积,部分板瓦、筒瓦保存完整且互相扣合,应为建筑塌毁的原生堆积。推测其上原有覆瓦两面坡顶的“檐廊式”建筑,建筑倒塌时,南北两侧房顶的部分板瓦、筒瓦等滑落于两侧沟内。长廊式建筑基址东端濒海处发现长方形基槽一处,基槽内以碎陶片和土相间铺垫,推测为一处院墙遗迹,院落濒临大海,现仅存其西南角。发现的建筑应为大规模建筑群的一部分。
据介绍,出土遗物主要为绳纹板瓦、筒瓦、半圆形素面瓦当和陶豆等,年代为战国时期,具有齐国特征。该建筑群可能与齐国经营琅琊有关。
“这处战国时期建筑群,为探索琅琊早期历史提供了重要线索。”吕凯说,“秦始皇东巡为什么要来到这里?齐国如何经营琅琊这个地方?八主中的四时主祭祀规格、具体祭祀流程是怎样的?都有望通过这个海边建筑群和东部的大型夯土平台进行进一步的探索。”
秦始皇多次东巡到达山东,或在琅琊台观海
琅琊台遗址东、南、北三面濒临大海,中心为海拔高度183.4米的山峰。《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盖海畔有山,形如台,在琅邪,故曰琅邪台。”《水经注》中描述:“台孤立特显,出于众山上,下周二十余里,旁滨巨海。”遗址地理位置和地形特征独特,是古人登山望海的绝佳地点。
吕凯告诉记者:“《史记·秦始皇本纪》中记载,秦始皇曾在二十八年第一次东巡来到琅琊。他非常喜欢这个地方,在此停留了三个月。迁徙了三万户民众到这个地方,人数应该超过十万人。免除了他们12年的徭役,让他们专心进行琅琊台的营建。第二年,秦始皇又一次来到琅琊,有可能这时的琅琊台建筑已经初具规模了。”他认为,秦始皇东巡可能带有多重目的,疆域巡视、宣示统治威权,继承齐地祭祀体系,以及海上求仙等。秦始皇统一六国并建立秦帝国,疆域空前辽阔,对于新纳入统治范围的领土,他都要定期巡视,宣示统治的威严。此外,秦始皇所到的山东半岛的地点,多数与齐地祭祀系统有关。而海上求仙可能也是他东巡的目的之一。
吕凯推断,秦始皇当年很有可能在琅琊台观海。“近两年,我们发现了一处石铺路面,我们认为它是一座面向大海的大型建筑前的活动场地,是观海的绝佳地点。很有可能,秦始皇当年就站在这个路面上远望大海。”
吕凯表示,作为秦皇汉武东巡的重要地点,琅琊台遗址是秦汉时期“乃抚东土”巩固与维护帝国东部疆域统一的象征,考古新发现充分体现了统一王朝对于东方地区的重视。同时,琅琊台遗址也是古代中国“乃临于海”海洋意识觉醒与海洋战略发展的实证。遗址的发掘、考古成果的阐释和利用有着重要的历史和现实意义。
山顶建筑基址东部石铺路面
山顶建筑基址东部门址等
琅琊台或在西汉以后逐渐没落,下一步将从更大范围推进研究
目前发掘出来的秦代建筑遗存基本都是在山顶地表以下。
“在西汉以后,琅琊台可能就逐渐没落,直至被废弃。”吕凯告诉记者,汉武帝曾两次到达琅琊。在遗址中工作人员也发现了西汉时期进行修补、改建的迹象。“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提到的琅琊台,台基三层、层高三丈,就跟我们今天看到的山顶的地貌差不多了。”
吕凯告诉记者,目前的发掘取得了阶段性成果,基本探明了遗址内几处主要遗迹地点的性质,在现有工作基础上,还要进行继续发掘,为此也制定了一个中长期的工作计划。
山顶建筑基址西部发掘区
下一步的考古发掘,首先要进一步探明已发现的遗址点的文化面貌,另外不同遗存分布地点之间如何构成时空上的有机整体,也是下一步研究工作的重点。同时还要对遗址范围内进行详细的勘探,找寻一些和祭祀相关的遗存。最后还要把琅琊台遗址的发掘和秦汉琅琊郡城的发现结合起来,从更大范围上去探讨琅琊的历史内涵以及考古发现更深层次的意义。
(合作单位: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院 注:本文图片除署名外均由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院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