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丨农大学生的麦收:40℃高温下“万里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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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报新闻首席记者 陈洋洋 张海振 泰安报道
高温蒸大地,烈日猛如火。
近日,在泰山脚下一处麦田,有一群风风火火“抢收”麦子的年轻人引起了众人关注。这群年轻人,是山东农业大学农学院的学生。
农学生们居然能熟练地开收割机、打捆、脱粒?这些博士、硕士研究生们,怎么跑到麦田里做起了研究?近日,记者探访泰山脚下的小麦实验基地,听农大学生讲一讲收麦与做研究的故事。
山东农业大学作物学博士李学峰开收割机收麦子。
风风火火抢“麦收”
“走哇!下地去!”6月13日一早,在离泰山不远的一处麦田,参加三夏劳动的山东农业大学的学生们戴着草帽、手持镰刀下了地。
一株株金黄的麦子,在烈日炙烤下闪着光。这是一处60亩左右的小麦实验基地,当前正值收获季节。在这里,风风火火的“抢收”已经持续了十几天。
头戴草帽,弯腰割麦,麻利地打捆。在麦地里,山东农业大学教授、小麦产业研究院院长孔令让正亲自带领学生做实地研究。这些学生中,有博士生、硕士生,还有今年刚加入的大一本科生。
在田间地头,孔令让一次次弯腰,给大一学生示范如何割麦子,手把手教他们如何在麦田里观察、记录数据,如何做研究。
“这一片田里的麦子今年长势很好,是我们正在培育的新品种。”孔令让笑着说。
正在割麦的李学峰是山东农业大学的作物学博士生,马上就要进站开展博士后研究工作。转眼间,他已经学农11年,跟着孔令让学习的时间也已长达7年之久。多年来,每到麦收时节,下地割麦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我们这个专业是研究作物遗传育种的,肯定是要经常下地劳动。”李学峰说,最近是小麦收获的高峰期,他每天要在麦地里忙活十几个小时。
李学峰告诉记者,这片60亩的麦田里,一共种了4万多行小麦,2万多个小麦新品系。实验基地的小麦,收割方式和一般农田不同,这里首先进行单株收获,然后才是群体收获。
风风火火开收割机、挥舞镰刀割麦子、田间地头“搓麦粒”……冒着40℃的高温,山东农业大学的农学生们正挥汗如雨。
农业大学的学生用镰刀割麦子。
烈日下,农业大学的学生抢收麦子。
泰山脚下,农大学生收麦现场。
记者注意到,麦地里随处可见写着专业术语的小牌子。李学峰告诉记者,这些都是实验用的牌子。这么大一片麦田,光手写牌子就要写几万个。除了写牌,在小麦种植和收获等过程中,还有许多培植和研究步骤,每一步都需要格外严谨,因为对于农学研究来说,每一个环节的数据都可能关乎长达一年甚至好几年的实验结果。
“轰隆隆,轰隆隆……”脱粒机唱得正欢,一拨学生在麦田里收割,另一拨学生则忙着给麦子脱粒。
记者注意到,他们用的是小型脱粒机,如单穗脱粒机、单株脱粒机等。有学生向记者解释,这跟农民日常的脱粒方式不同,从实验田里收上来的麦子,需要一棵棵捆好,然后按单株分别脱粒,再装到单独的袋子里。这个过程中,要给几万捆麦子脱粒,总共要装好几万袋麦粒。
事实上,这只是泰山脚下山东农业大学学生麦收的一个缩影。在距离这个基地不远的300亩实验田边,山东农业大学的另一批大学生正在地头扎堆劳作。他们有的用手搓麦粒,有的用簸箕筛麦子,还有的负责将麦粒仔细分装到一个个小纸袋里。
“这些麦子都是我们的宝贝!”李学峰笑着说,处理好的麦子需要分门别类收藏好,将来做研究用。
“我们还要测量小麦的千粒重量,观察麦粒的外观品质,测量粒长、粒宽……”李学峰说,麦收只是小麦育种的其中一个环节,实际上,整个育种过程是十分漫长而复杂的。
山东农业大学农学生正在给小麦脱粒、分装。
住在麦地里的“农学博士”
“今晚星星很亮,明天又是大晴天。”麦收前一天,6月12日晚上,李学峰站在麦田边望着天空念叨。
记者发现,这片60亩的小麦实验基地位于郊区,到了晚上,四周静悄悄的,半天见不到一个人影。为了实验,为了心中的那份事业,李学峰常年驻扎在这里,晚上就住在麦地旁边的简易平房里。从春天播种,到夏天收割,再到后续的研究,他几乎从不缺席。
“事实上,我们餐桌上的每一个新品小麦都来之不易。”李学峰透露,一个小麦品种的培育少说也要好几年时间,一年又一年,要求农学生必须耐住性子。一个热衷科研的农学生,要想做出成果,一定要有长期下田、驻扎野外的稳得住的精神。
李学峰就是如此。他参与培育的一个新品种,从开始实验到临近上市,历时8年有余。这8年的不间断努力,是农业大学生和农业科研人的常态。
在基地,还有一位特别吃苦耐劳的作物学女博士王进。她的主攻方向是小麦抗茎基腐病的研究。为了做研究,她长期奔波往返于麦田和学校实验室,通过大量的研究和观察、实验,寻找抗病的基因,研究小麦抗病增产的办法。
进入盛夏收获季,王进也常常下地收麦子。早上6点,她赶来麦田,收麦、脱粒、分装、测量、分析。晚上8点多,她回到实验室,进行数据整理和录入等工作。
热爱可抵岁月漫长。李学峰和王进的科研精神,都来自导师孔令让的言传身教。
说起自己的导师孔令让,李学峰深深敬佩。最崇敬的是导师带领团队寻找抗赤霉病基因的故事。
小麦赤霉病,老百姓叫它麦穗枯、烂麦头、红麦头,是一种世界范围内极具毁灭性且防治困难的真菌病害,严重时会造成减产超过50%,有小麦“癌症”之称。
半个多世纪以来,全世界的科学家在小麦及其近缘植物里发现的抗赤霉病基因很少。要找到抗病基因,犹如大海捞针。
为了寻找抗赤霉病基因,仅2016年以来,孔令让就带领团队分析了累计4万余株小麦实验群体,完成了至少30万次DNA扩增实验。最终,在2020年,经过广泛筛选鉴定后,孔令让和团队成员在小麦的近缘植物长穗偃麦草中发现并克隆了抗赤霉病基因Fhb7,为全球攻克小麦赤霉病提供了宝贵的基因资源。
“我的导师年近60岁,还亲自下地做研究,我们年轻人更不能落后。”李学峰说,有一次,自己和孔老师早上一起下地,忙到天黑,自己感觉已经走不动路,但是孔老师仍然精力充沛。
还有一件事令李学峰印象深刻,每到春天,孔老师对花粉严重过敏,但是他还是天天下地,一边打喷嚏一边去雄授粉。除了孔令让,团队里这些长期下地的学生们也有不少人对花粉和粉尘过敏,这几乎成了一种“职业病”,但大家在做研究时,都从不因此退缩。
深夜11点多,麦田周围一片寂静。临睡前,李学峰和师弟又到麦田里巡逻了一遍,天气干燥炎热,俩人担心火灾隐患。凌晨12点,两人巡视两圈,没发现意外情况,才放心地回到麦田附近的简易“宿舍”睡觉。
“论文”写在大地上
在小麦实验基地,有两个特殊的小房间,叫“小麦人工生长室”。
在生长室中,李学峰和同学们可以通过控制光照和温度,模拟外界环境,进行一年三到四茬小麦培育,开展相关研究工作。
记者看到,在李学峰负责管理的一个生长室中,每一盆都是正在培育的小麦抗赤霉病新品系。
“外边的麦地里和这个生长室的小麦,都是我们的宝贝。”李学峰说,麦田里的小麦生长情况和收获情况,将来都有可能出现在自己的论文里。
李学峰说的“论文”,并不仅仅指纸质的论文,更指的是中国一片片广阔的田地。
李学峰博士在小麦人工生长室。
“我的博士论文题目是小麦抗赤霉病分子育种,我需要从地里获得实验数据,整理为论文。”李学峰说,农学生的论文不仅仅是写在纸面上,更要应用到大田中去,应用到老百姓的地里去。
在山东农业大学,“顶天立地”是科研工作者经常挂在嘴边的词。顶天,就是要出高水平的成果,争创国际国内一流水平;立地,就是科研成果要接地气,在生产上能发挥巨大作用。
李学峰第一次听到“顶天立地”这个说法来自导师孔令让。多年来,“顶天立地”早已在团队每一个学生心中深深扎根,他们立场坚定:做研究,绝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写一篇论文,真正的好“论文”应该是“种”在中国大地上。
“我们现在培育的一些小麦新品系,已经进入国家小麦育种联合攻关试验以及国家联合体的一些审定渠道。”李学峰说,不久前,他研究的小麦新品种山农K1501在河北邯郸试验点参与审定,一场大风雨过后,其他品种多有倒伏,但自己培育的品种依然站立着。
“我当时挺欣慰,也挺自豪的。”李学峰说,求学的十余年,很多时间都在地里度过,追求梦想的路上,每当培育的新品系有好的表现,他都很高兴。
事实上,李学峰的经历,正是孔令让团队学生们坚持不懈努力的缩影,是所有中国农学生的缩影,也是中国每一个致力于农学研究的科研工作者的缩影。
记者了解到,多年来,孔令让带领的小麦育种全国重点实验室小麦种质创新与利用团队,一次次将“论文”写在大地上。
苦寻20年,孔令让不仅率领团队在全球首次找到小麦“癌症”克星——抗赤霉病主效基因Fhb7,培育出国内首个携带抗赤霉病基因Fhb7的小麦新品种山农48,把创制小麦抗赤霉病种质资源的主动权牢牢掌握在中国人手中。
“我的学生们从田里获得一些数据,通过分析、加工,上升到理论,将来可能写一篇文章。这篇文章将来可能又服务于小麦育种。”孔令让说。
孔令让带领学生在田间研究小麦。
长期以来,孔令让带着学生奔波于科研、生产一线,忙碌在实验室、田间地头。还创制了200余份具有完全自主知识产权小麦种质材料,提供给国家重点研发计划全国育种使用。“十三五”期间,他率领山东省小麦产业技术体系团队研制40个小麦新品种、11项绿色新技术,推广面积9000余万亩,增产粮食50多亿公斤。
“顶天立地,把论文写在大地上,让农民实实在在受益,让中国人的饭碗里装上优质的中国粮。”孔令让曾多次对学生们说。
深入田间地头,把论文写在大地上。在泰山脚下,山东农业大学这群敢吃苦、勇奋进的年轻人,还将一如既往地奋斗下去。相信未来,将有更多的粮食新品种,出自这批心怀梦想的年轻人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