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丨19岁女孩拍下与妈妈的最后一年:要替妈妈去看那些想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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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张珈玮 吴军林 孙梦媛 编辑:赵洪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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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众网·海报新闻记者 吴军林 张珈玮 孙梦媛 青岛报道
19岁这年,青岛女孩刘郦微失去了自己的母亲,“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一个人突然停止了呼吸,是自己的妈妈。”
在母亲患病的一年时间里,刘郦微用视频、照片、文字记录了无数与母亲相处的瞬间。她11月22日在短视频平台发布的记录母亲最后一年的视频,有40多万点赞,还冲上了微博热搜。“我根本想都不敢想没有妈妈的生活。”网友的评论或许道出了很多人的心声。
刘郦微的单亲家庭背景,使网友在心疼她失去母亲的同时,加重了对她本人的心疼。有位网友说,“我替你哭一次了,你少哭一次好不好?”
刘郦微与妈妈
“很多人给我发私信,提出资助我上学等帮助,每条我都看了,哭着看。”网友铺天盖地的关心让刘郦微感动之余,又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回。
“其实我现在可以自给自足,做兼职能负担得起我的学费、生活费。”刘郦微自认为遗传了妈妈乐观的性格,什么事都不当回事,该干嘛干嘛,天塌不下来。
妈妈11月18日去世后,刘郦微总觉得妈妈还在家里等她。但现实是妈妈已经走了,她晚上在兼职的工作室待到十一二点,也没有想回家的感觉,“妈妈没了,就没有家了。”
一切倒过来了,现在到我照顾她了
去年11月15日,刚上大一只有两个月的刘郦微接到一位阿姨的电话,说妈妈晕倒,送到了医院。
没有多问,刘郦微就从烟台赶回青岛,到达医院时,妈妈已经进了手术室。刘郦微的妈妈系脑动脉瘤破裂蛛网膜下腔出血导致晕厥,当即做了开颅手术。7个小时的手术后,妈妈被送进ICU,已是次日凌晨2点多。
从去年11月到今年3月,刘郦微的妈妈经历了三次开颅手术,成了“半植物人”状态,只有一只手能抬起来,头部、腿都动不了,而且没有清醒的意识,认不出女儿。随后的时间,妈妈进入漫长的康复阶段。
大一寒假过后,刘郦微没法向学校请长假,于是从今年3月开始办理休学一年,专门照顾妈妈。她觉得,除了自己,没人能把妈妈照顾得更好。
因为一直喜欢拍照片、剪视频,从妈妈住院起,刘郦微就经常视频记录妈妈的康复之路,“想起来就录一点,把手机放一边,我俩该干啥干啥。”
“比如给她喂饭、洗脚,还有她吃棒棒糖之类的,或者在床上躺着没事也录个小视频。”一年时间里,刘郦微数不清录了多少段妈妈的视频、拍了多少张妈妈的照片,“总得留点念想。”
刘郦微记得,妈妈第二次开颅手术后,就没再清醒过。过去一年多的时间,妈妈就和几个月大的小孩一样,给她什么东西都会往嘴里放,衣服没有一件好的,全被她咬碎了,“晚上我拉着她手睡,有时候就会给我一口。”
刘郦微小时候与妈妈的合影
“有大概一个月的时间,妈妈白天哭了晚上哭,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夫该查的都查了。”刘郦微感觉一切都倒过来了,“小时候啥也不知道,哭、摔东西、咬东西,现在到我照顾她了。”
刘郦微说,妈妈是个要强的人,她但凡意识到自己躺在床上不能自理,可能就活不下去了。“她啥也不知道,这样我就能再照顾照顾她。”刘郦微甚至一度庆幸妈妈失去了意识。
这个小家庭的重担,也结结实实压在了刘郦微身上。前期,父亲、爷爷奶奶、姥姥都凑了钱给妈妈治病,也使用了网上筹款手段,后续康复治疗阶段,尽管花费减少,对刘郦微来说,仍是不小的负担。今年八九月份,刘郦微一度一天打三份工,早上早教、下午运营新媒体接产品、晚上教人弹吉他……
“大夫和护士姐姐都对我很好,我太累了,晚上起不来,但又需要给妈妈翻身,护士姐姐不止一次两次帮我妈妈翻身,没有叫醒我,第二天我才知道。”回忆当时的情形,刘郦微充满感激。
后来,一家康复医院联系刘郦微,只象征性地收取少许的费用,“那一阵,我上午出去工作,医院的(工作人员)给我妈妈喂饭。”
“我其实一直是乐观、坚韧的性格,但没经历这些事之前,可能还是有些矫情。”刘郦微说,过去一年,她时刻感到,以前可以靠妈妈,现在就只能靠自己了,“我得照顾她,得承担起这个责任来。”
当你老了
刘郦微觉得,她和妈妈的相处,一直不太像妈妈和闺女,更像是姐妹。
“妈妈不会因为我是个孩子,就惯着。高中假期她就让我出去打小工,挣点生活费,上了大学我也做兼职挣钱。发了工资,她有时会拉着我出去给她买衣服。”刘郦微说,妈妈没以妈妈的身份对她要求过什么,只说别做坏事就可以了。
在刘郦微看来,爸爸妈妈两人是相爱的,但性格实在不合,经常吵架,两人屡次说要离婚,但舍不得自己和弟弟,不想让两个孩子在单亲家庭长大。刘郦微15岁那年,和小她7岁的弟弟一起去找爸爸妈妈,告诉他们,两人在一起生活不和睦,她和弟弟在这种环境下也不开心,还不如离婚,如果以后能和好是最好不过,如果不能和好,就各自去找幸福的生活。
父母离婚后,刘郦微跟着妈妈,弟弟跟着爸爸。
离婚时,妈妈几乎是净身出户。“不是爸爸那边不给,是我妈妈倔着不要,领着我就走了。”母女两人在外租房,冬天时暖气都没钱开通,很冷很冷,但妈妈从来没说过命不好或者没有钱之类的,很积极地上班挣钱。
“她每天回来,我俩去遛弯,我觉得妈妈过得挺苦的,但从没给我传递过负能量。”后来,妈妈开了美容店,收入开始变多。刘郦微感觉开店那段时间妈妈是最开心的,她跟很多阿姨一起去买东西,一起出去旅游。
“我觉得妈妈挺可怜,婚姻不幸福,我想着长大之后能让她享享福吧,但我刚上大学,刚要长大,她就没了,才46岁。”刘郦微说。
刘郦微说,妈妈一直想去西藏、想去丽江,她曾和妈妈约定今年假期一起去丽江,住一段时间。
可这约定转头已成空。
“我给妈妈画了太多的饼了。”刘郦微曾跟妈妈说,等她结婚时,要让妈妈穿最贵的裙子,穿最高的高跟鞋。
18岁,刘郦微去签了遗体捐献协议。妈妈知道之后,也想签,但又没勇气去。
去年,刘郦微签了遗体捐献协议
“我鼓励她,她觉得很有意义,说好好好,但确实又害怕,一直没去签。”妈妈去世后,刘郦微想过帮妈妈完成这个心愿,但怕家人不理解,就成了遗憾。
康复治疗阶段,刘郦微有时把妈妈带回家过节。她记得,有天晚上回家,看到平素沉默严厉的爸爸喝醉了,在给妈妈唱她最喜欢听的《当你老了》,还说了很多话。
为此,妈妈去世前夕,在医院插呼吸机时,刘郦微在她旁边轻轻哼唱《当你老了》;救治无望回家后,她也一直为妈妈播放《当你老了》这首歌。
去年夏天,母女俩因为一件事吵得不可开交,刘郦微跑去了朋友家。当天晚上,妈妈向她道歉,因为离婚,让女儿跟着吃了不少苦,一直觉得对不起女儿。
“我没觉得她和爸爸离婚就是对不起我。我觉得,妈妈早应该为自己着想,她不光是妈妈。”这是刘郦微最想对妈妈说的话。说到这里,刘郦微有些哽咽,低下头,沉默了。
抬起头来,刘郦微眼角已沁出泪,“觉得妈妈太受委屈了,不该为了孩子活,应该为自己活。”
一年来的病情,让她对妈妈的离去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接受了“每个人都是阶段性的存在”。11月25日晚上的采访中,身形瘦小的刘郦微全程没有露出明显的悲戚之色,能很从容地谈及与妈妈的过往。这次是她当晚唯一一次落泪。
她说,休学结束后,她要回校好好上学,工作挣钱,替妈妈去看那些想去的地方。
她想做一个稍微有用一点的人,去帮帮别人,回馈社会对她的帮助和关心。她也不希望社会把她看得太悲情,她相信自己能坚韧地面对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