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磅推荐|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大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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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崔洪国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忽然近水路边就开满了数不清的桃花、梨花、杏花,桃红梨白,色彩斑斓。心中的疲惫瞬间飞到云天之外了,梦醒了,我在想那片水。
——题记
一
那片水始终给我一种前世乡愁般的感觉,有时魂牵梦绕,牵惹得我茶饭难思。
好几次在梦里我都梦到过。有一次我梦到了那片水就像我小时候村西的金色水湾。我推着自行车行走在水湾东边的乡村公路上,那是一个上坡。后面很远的地方是我的母校广饶一中,我能看到学校土红色砖墙的楼,校门口挂着的牌子离着我又远又近,近了触手就能摸到,远了遥渺得在很远的远方。我正累得气喘吁吁,忽然近水路边就开满了数不清的桃花、梨花、杏花,桃红梨白,色彩斑斓。心中的疲惫瞬间飞到云天之外了,梦醒了,我在想那片水。“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梦里不知身是客,梦中水边路上的人是我呢,还是路人,还是我经常思念牵挂的远方亲人,我百思难解。一直想到那片水边把这个梦完整还原出来。

还有一次是我梦到我到了一个海岛上,海岛不远处一个海岛渔村。我就与几个刚毕业不久的同时在那个海岛渔村住。渔村的东边也是一片水,因为与村外的海相连相通,所以经常看到海天一色,沙鸥翔集。那片水被一周的围堰围着,留着与外面大海连通的一座一座桥梁。退潮,水就从那些桥孔进入烟波浩渺的碧海。涨潮,水就从海上漫卷过来,穿过桥洞,把水湾涨满。遇有风暴潮,那些水就漫过小桥,围堰也浸在水中,那片水就和海融为一体了。那片水的西北面是一个月亮门,月亮门就在水畔,与几块光滑的石头连着,出来月亮门就是回我住处的那条小路。那些石头长时间浸泡在水中,都很光滑。
有月的夜晚,澄明的月光就把那个月亮门倒影在水中,那些溜光水滑的石头上除了风,除了水,就多了挂在天空的月亮和映在水中的月亮门的影。很多时候,我就穿过那个月亮门沐浴着路边星星点点的渔火回到住处。梦想的时候,我还是想那片水。“所谓伊人,宛在水中央”,我所及的这个海岛渔村,这个月亮门,这片海和这片水离着我千里之遥呢,也是云天相隔。梦醒时刻,就在不远处的那片水边招摇着。是我梦想的翅膀飞越了山,飞越了水,与那片水完美地融为一体了,还是梦中错位了时空,就是我住处不远的那片水呢,那片让我心有千千结,情思缱绻的水。
那片水离我住的地方不远,也就20分钟车程。前几天,就是春节后的初五那天吧,2月14日,正好是情人节,“所谓伊人,宛在水中趾”,那是龙年的春节最闹中取静的地方,我忽然很想见到那片水。一刻也没有犹豫,我就去了那片我朝思暮想的水边,原来叫孟家水库,现在已经整修为龙鼎滨水公园。我最早在2014年去过,那时的龙鼎大道好像还没有连通到最南边的水库,附近还是人迹罕至。如今的龙鼎湖滨水公园成了人们寻幽探密的去处,山清水秀,气候宜人,南面的龙洞山奇峰秀岭,湖面云雾飘渺,宛如一幅江南山水画。云雾朦胧,水天氤氲的时候,村庄和山峦树林时隐时现,仿佛置身于人间仙境。
二
那样的情景在去年的秋天,龙鼎滨水公园刚刚修好开放的时候,我和家人去,见到过。回来女儿还给我制作了一个短视频,正好有些烟雨,迷蒙空灵,虽在济南,胜过了江南。还配了林俊杰的《江南》,“当梦被埋在江南烟雨中,心碎了才懂,圈圈圆圆圈圈,天天年年天天的我,深深地看你的脸。”没有亲历这样的实景,或者说不曾有过在水一方,情思缠绕的思念和缱绻,无法写出这样的歌词,也无法谱出这样的曲,更无法唱出这样的天籁之音。有时场景只是一个诱因,只是一个背景,所有的奇思妙想和落笔的行云流水都是情到深处不得不选择的表白和宣示。也就是所谓的灵感和文思泉涌吧,有时是转瞬即逝,过了那一刻,能想起来,再写也没有那般浑然天成了。在那片水边,虽然我写不出那样的空濛,唱不出那样的江南,但从那山光水色,芦苇飞鸟,清泉叮咚和曲径蜿蜒中同样能够寻得一份江南般济南的曼妙。
去的那会,天正好淡淡得阴着,有瓦片和鱼鳞一样的浅白的云在太阳出没的天空层叠着。去了几次,都是这样的光景,与梦里江南水乡的烟雨朦胧还很配搭。空旷的水面上有生着白色羽翼的鸟儿在飞翔,有时是一只向着我迎面飞过来,有时是一群贴着低低的水面做着俯冲状,眼看着就要触到水面了,突然就鸣叫一声,向着远处的水天翱翔而去。她们俯冲的那一刻不知道是否看到了水中正在游动的鱼儿,有时那时她们捕食的食物,有时是彼此在水上和水下的互动。也许会有语言,但不仔细聆听也听不出所以然。水面有一只一只的野鸭在浮游着,看见行人走过,有的一个猛子扎到水下,露出半个身子在水面上,有的旁若无人的样子,从水里游出来,在水边岸滩的细沙和碎石上抖抖身上的水,呱呱叫几声,样子憨态可掬。
那片水最早保持着原始生态的时候,是那些水鸟和野鸭的家园和领地,是它们自由出没和栖居的地方。它们对周围逐渐出现的鳞次栉比的楼宇、小区和来往的人怀了流深警惕和戒惧。当城市开发的机器轰鸣和人声喧闹打破了它们领地的宁静和平和,它们选择了离开。所以,有一段时间,曾经游鱼出没,群鸟翔集的盛景随着过往行人的脚迹消失了。那些鸟儿、鱼儿都去哪里了呢?人与自然是休戚与共的命运共同体,当人把那一片水当成了自己可以恣意妄为的乐土,那些鸟儿和鱼儿就失去了自己的天堂。我们曾经在历史的叙述中反思和寻觅的失乐园成了它们的真实图景。
后来,随着水库修整成滨水公园,绿树也有了,绿草也有了,红花也有了。水上公园的南面还留出了一大片的芦苇湿地。但让换了一种方式尝试着与那些原始的土著群落相处,与那些鸟儿、鱼儿又相安无事,学会了相互的倾听、接纳和包容了。去年,滨水公园刚建成开放,不少人在刚刚建好的绿色步行廊道上举行了健步走比赛,那些鸟儿还在岸边的树梢上谨慎地观望着,当望着那些匆匆的步履和鼎沸的人声中并没有什么恶意,很快也就鸣唱着欢快的歌,飞到那片水的上面,与那些过往的行人齐唱共舞了。
三
那天上午,在岸边一处休闲的广场空地上,有一位中年妇女和一位老人在唱歌、唱戏。还没到水边的很远处,我就听到了相隔很近的他们此起彼伏的声音了,是个唱,不是对唱。那位妇女的声音很高,很尖,听着有些刺耳,缺少音乐所特有的那种高低起伏和抑扬顿挫,说不上有多少的美感。那位唱戏的年龄看上去也有七十岁的样子了,唱得有些底气不足,从唱声中能听出老人刚刚得过一场病,身体还没有完全痊愈和康复,所以听着有些低沉,感觉有气无力。
其实,唱歌唱戏仅仅有爱好和热情是远远不够的,需要一些音乐的天赋,更需要基本的唱功。我们经常听到的那些经久不衰的老歌《祝酒歌》《我和我的祖国》《可爱的中国》《长江之歌》《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阳》《晚秋》,戏曲中的《空城计》《铡美案》,还有很多的歌曲和戏曲,那种美感具有的磁性和感染力、穿透力是有普适性的,有些就如甜甜的酒酿,随着时代的递延,越发质感和醇厚,听来真得让人如醉如痴。很多人把爱好唱歌当成了会唱歌,也很愿意选一处空旷之处,放上高分贝的音响,唱几声,碰上高音的歌曲,如果唱不上去,就不是唱,是吼了,不仅没有美感,而是“呕哑嘲哳难为听”,按照音乐美感审美的要求,真是难为他们了。好在那片水是开放、包容的,那些声音很快就随了风和水的波痕飘散到远处的山水和林间了。
那天我还专门去了那片芦苇丛。刚刚经历过严冬,那些芦苇丛还干巴巴的,了无生机。去年秋天去的时候,我记着那些芦苇也开始变黄,枯萎了,和如今好像没有什么太多不同。只有一簇一簇迎风摇曳的芦花比去年秋天少了不少,芦苇的叶子干枯了,剩下一根一根的芦干在那一汪水中直立着,把无数芦穗凸露了出来,显得有些特立独行。芦苇在水丛中纵横交错地铺散着,看上去没有一点的规律可以遵循。我好奇的是那片芦苇丛去年的入秋到现在就一直那么枯萎着,立春后快要雨水了,她们还是那么不急不躁,不紧不慢地在扎根的水中蓄着势,一年有多少的时间属于她们青绿的生机和时机呢!
她们生命力顽强的自信和底气又来自哪里,来自她们自身,还是那片水的滋养呢?“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有生。”水是不缺的,看来是等待着温度适宜了,一场春风把她们从沉睡中唤醒。相比那些一露春就着急发绿的草,开放的花,这些芦苇仿佛更懂得季节转换时的喜怒无常,真待那些花草在倒春寒中瑟瑟发抖的时候,属于那些丛生的芦苇的春天可能真得就来到了。
四
和那片水上的芦苇相伴而生的还有黄菖蒲和香蒲。我们都熟悉的芦苇就是我们耳熟能详的《诗经》中的“蒹葭”,“蒹葭萋萋,白露未唏。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早晨的薄雾缥缈,露珠晶莹剔透,凝成冰霜。一位羞涩的少女缓缓而行。她一会出现在水边,一会又出现在水之洲。
“距离产生美感”,这种美感因距离变得绰约、模糊,难以辨析,仿佛雾里看花,水中望月,若即若离,自是主人公对美好爱情的执着追求和追求不得的惆怅心情臻于完美的抒情表达。因为这种表达触及了人类内心最深处既微妙又难言说,既深情又羞于表达的共性的心理共性诉求,所以更加具有了跨越时空的影响和感染力。虽过去了这么久远,类似的婉约凄美的故事一直在连续不断地续写和上演。这也许就是所谓的不完美吧—有时不完美也是一种不情愿,但从美学意义上也有审美追求的终极意义,这种终极意义有时是为情所累,有时是看透后的自我疗愈,有时是看淡后的风轻云淡,不一而足。
就在那片芦苇不远处的河道里,就有那么一丛芦苇在西岸。中间就隔着潺潺的流水。那些水清浅,可以踩着水中的碎石几步跨过去。如果水旺的季节,跨是跨不过去,倘若附近有没有小桥可以穿行,水对面的芦苇丛中又是等待着自己约会的伊人影影绰绰,焦急急迫地守候着,等待着黄昏后与心上人的相约。先别说别离了,相见都成了跨不过去的水中央,水中沚,水中湄,那该是怎样的抓耳挠腮呀!
如果是自由恋爱还好,等水退了,或者有摆渡的舟楫,明天再相约就是了。如果这恋爱受到了百般阻挠,亦或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或者郎君要从军远征,这隔着一片水就能相望的水中央,水之湄,水中沚岂不成了拆散姻缘的罪魁,岂不是《蒹葭》的有一个同框剪辑。所以,古往今来,所有人都知道《蒹葭》是一首爱情诗。需要正名的是那些芦苇,那些水,那些小桥,那些舟楫从来就没有做过那样让人伤心离别的坏事。月上柳梢,人约黄昏,她们可都是诗情画意的背景,是桥梁,是纽带,是成人之美的红娘,是浪漫和温馨。
那片水的“清泉石上流”是很值得书写和点赞的。从公园往南不远处就是一级一级石头砌的台阶。每一段有三四阶的样子,每一阶都有不小的落差。水就从那些有落差的石阶之间飞流直下。虽然不是“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那样的飞流,但也是水流湍急,水声震耳,溅落下一条条多彩斑斓,跳跃舞动的水带,落到水潭中,就变幻成了无数的光和影——无数山、树、芦苇和飞鸟的光和影,那些鱼呢,就在那些光和影中,跃起来,做出拥抱的姿势,拥抱着山水的馈赠。
至于“明月松间照”,白天是看不到的。白天看到的是水天一色,云树绕堤沙,看到的是烟树空濛,看到是江南烟雨中的济南。我想找个晚上去,寻找王维诗画中和我眼中的“明月松间照”。
约好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崔洪国,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写作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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