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春阶

第十一章 途中（二）

莫不是闯进老虎笼子里啦

老人两手摩挲着自己的桃雕，站起来，在一旁直打圆场：“张指导员啊，她们信教的和咱们不一样，她们脑子里只有一个天主，哪里还敢想女兵队、军医处什么的。我这表兄当过兵，不想再让后人当了。”

“那怎么行？国难当头，人不分老幼，地不分南北，都得尽责！”

“是，话是那么说，可小镇上的人，看得不远。再说，她们都还小，等两年不迟。”

“你老脑筋！”

一把抢过老人手里的圆桃雕，抬腿往外走：“我还要急着开会呢！”

“你看看，你看看，我还没打磨、着色、上光呢。你看你！”

“我们长官等不及了，先让他看看！”

“小心别碰了。我还没稀罕够呢！”老人翘着白胡子，无奈地说，“拿去吧！闺女啊，跟你长官说，我这桃雕啊，辟邪！是保佑打鬼子的人的！不打鬼子，它就不灵。”

“你真啰唆，谁说不打鬼子啊！”

女兵出门前又回过头来，对牛兰芝说：“你们基督教徒，无所谓祖国不祖国，随你们的便。不过我得告诉你们，如今是全民抗战时期，要当兵就当咱们的官兵，别信那些歪门邪道。”

那女兵指导员刚出门，姑娘们憋不住嘻嘻哈哈笑出声。李玉珍笑得最欢：“你们看，我这一回没有露一点馅。”

“你咋要这样装呢？”牛兰芝问。

李玉珍调皮地说：“她一进门，我就看到她不是个善茬。我就表演表演，看看她能不能看穿我。”

“看着他走路的样子，我就别扭！这些兵啊！反正我看不惯，趾高气扬的。跟自己人折腾，欺负庄户孙有一套，还没见到鬼子的影儿，就先跑。”

“大爷，你也要小心点。他们这些人啊，顾头不顾腚。”

“我真……是、是！要是再年轻十岁，我敢拉队伍跟小鬼子干。可是，年龄不饶人啊！不行了，只能拿着刻刀打发余生了。”

姑娘们胡乱吃了点东西，在这家挂着帐子的大顶子床上胡乱躺下，一会儿就没声音了。牛兰芝心里很不安定，怎么也不能入睡，想着那女兵指导员，那口气，那走相，觉得蹊跷。莫不是闯进老虎笼子里啦，她几次想找曹永涛问问，又把心思压了下来。

果然不出所料，房间里墙上那架大挂钟刚响了两声，窗户那儿也有响动，有人在敲窗棂。牛兰芝轻轻地开了门，是曹永涛和那个陌生青年。那陌生青年说：“驻在后庄的大队人马，已经向这里进发了，吆喝着要招兵呢。要是叫他们碰上可就麻烦了。你们要赶快抄小道上山，一钻进了山路，一七沟八岔，他们就没办法了。”

跟老人家告别，老人家挣扎着起来，说：“贴着边走，不管怎么走，都贴着边走。保管没事的。记住，贴着边！”

几个姑娘头不梳、脸也不洗地一直奔向南门，顺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往上蹿。刚刚爬过一个山头，一群马队便从另一条路上追赶上来，高声喊着：“你……你给我站住！再不站住，你们全家的命就没有啦！”牛兰竹听到，那是小林的声音，这个声音，她记得可准了。

姑娘们的眼睛，都急切地望着带路的曹永涛。他挺胸抬头，一咬牙，镇定地说：“别听他们瞎吆喝，要是真的发现了我们，还不直接扑来，用得着四下里吆喝了吗？那个女兵指导员，应该是看出来了，兰芝、牛扶霄和小林也在这里！咱们更得小心啊。他们不把咱们抓回去，是不甘心的！这霎，咱们在这里站住不行，往前走也不行，最好从这陡峭的山崖上滑到沟底，在那些乱树丛里躲一下，马是不会跳崖的。这么大的山，他们长着几百双眼睛，也不会从山头上看见山涧。”

“牛兰芝，你先下！身子紧紧贴住石壁，抓住身旁那些树棵棵，慢慢地、慢慢地往下溜……”

曹永涛没说完，牛兰芝便毫不犹豫地第一个从山崖上往下滑，在乱石荆棘之间翻了几个滚儿，顺着雨天流水的沟滑了下去，落到沟底以后，虽然两只手已经血淋淋的，心里倒踏实了。找了几棵未落叶子的桲椤树丛隐蔽起来。接着，刘欢也溜了下来，没看见她手上出血，脸上倒是鼻青脸肿的，两腮戳伤了好几处口子，牛兰丽和李玉珍也跟着滑下来。

几个人在山底下，静悄悄地隐蔽着。仍然听到远处喊“都给我站住，站住”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喊声和马蹄声，便都听不到了。

第四天的晚上，曹永涛和牛兰芝她们干脆在一个小山头上住了一宿。曹永涛脱下长夹袍，牛兰丽把两只满是水泡而且肿了的脚，伸进长袍的两个袖筒里，让她好受一些。其他的都囫囵个子，东倒西歪地睡下。等次日醒来，曹永涛看到姑娘们满头的白霜。

拖着疲劳的腿赶路，姑娘们有的脚上打了泡，有的扭了腰，有的脸上划上一道道血口子。

曹永涛告诉她们：“已经快到根据地了，一步比一步近了。”

大家骤然精神振奋起来。看看四下里没人，曹永涛用一只手指挥着她们唱起，“铁流二万五千里，直向着一个坚定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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