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连珍

　　滨州市沾化区泊头镇官庄村东，一座镌刻着“革命烈士永垂不朽”八个大字的纪念碑巍然耸立在烈士墓园门口，墓地里草色青青，一只轻盈的小雀听见了渐近的脚步声，展翅飞起，徐徐地穿过云杉，冲向天际。

　　“有娘在，灯亮着。娘啊，儿给您亮上这盏灯。”烈士遗孤陈杰拿出三盏莲花小灯，打开开关，摆放在乳娘李臣的墓前。他刚开口就已泣不成声，“娘啊，儿子早该来看您了……”额头重重磕在墓前的土地上。同行的儿女起身，想将父亲拉起。陈杰却执意不起，“让我多守守我娘吧。”他擦去眼角的泪水，娓娓道来烈士李臣的故事……

　　一

　　一簇灯火微弱，像一朵小花开在新长的枝丫。

　　1904年，河北省盐山县一户贫苦的农民家庭降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婴，十岁时父亲为她取了个“大名”，叫李臣。成年后她嫁给了邻村一个靠烧窑谋生的结实小伙儿。日本侵略军侵占盐山以后，到处烧杀抢掠，地方匪盗横行，民不聊生，为修房盖屋制砖的烧窑业纷纷破产，李臣的丈夫失业。1938年家乡沦陷，生活更加艰难，他们生有七个孩子，少地无房，怎能维持生活呢？无奈，夫妻商量着留下三个大点的孩子，带着四个儿女外出逃荒要饭。1943年，一家人流落到沾化县（现沾化区）南部的官庄村。这里虽然荒凉，但地广人稀，野菜、荒草遍地。勤苦的穷人靠吃糠咽菜、开荒种地还可以勉强维持生活，她家便在这里定居下来。

　　当时官庄村属沾利滨三边区，也是八路军抗日游击区。县妇救会会长陈震、区妇救会会长赵光等在官庄一带开展革命工作，常住在李臣家中。李臣听她们讲八路军的政策，也听她们说起革命的故事，讲到战士牺牲时李臣总忍不住抹眼泪，她恨透了敌人，对八路军愈加信任。

　　“党是明灯，跟着党就有光。”随着李臣政治觉悟的迅速提高，她被推荐担任官庄村妇救会会长，此后她日夜奔忙，走村串户宣传抗日救国，动员群众支援抗战。而李臣也已经是40岁的人了，家境贫困，又有一大帮孩子牵累，外出工作是很困难的。但她为了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舍家抛业，她常和孩子们说：“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现在的苦是为了明天的甜，等抗战胜利了，咱们就都有好日子了。”繁重的家务，贫困的生活，李臣没有被压垮，并省吃俭用省下粮食，冒着生命危险给战士们送饭送水，冒死帮助抗日工作人员。为了掩护党的工作干部，李臣在村外荒草野地里挖了几个地窖，上面覆盖着蒿草做伪装。遇到日本人扫荡或其他危险情况，她就把同志们藏在地窖里。自己和孩子轮流在外边“站岗”，警戒，为战士们送水送饭，从未暴露过目标。同时，李臣向妇女们宣传革命道理，动员她们入会，建立了村妇救会组织。

　　“我已以身许国，不能因为心疼自己的孩子就停下脚步，耽误了抗日救国的大业。”县妇救会会长陈震把小儿子托付给李臣。李臣抱着与自己小女儿同龄的陈杰，腾出一只手捻亮了油灯芯，轻轻说着，“有娘在，灯亮着。孩子，娘只要有一口吃的，就不会让你饿着。”抗日工作危难重重，形势不断恶化，陈震冲锋在战火中，李臣照顾受伤战士，抚育英雄后人。但是俩小孩一般大，都需吃奶，饥饿的年代李臣自己都吃不饱，奶水更是有限。手心手背都是肉，李臣心如刀绞。但擦干眼泪，她抱起了陈震的孩子，先给陈杰喂奶，只能看着自己的小女儿在一旁饿得哇哇直哭。李臣看着女儿：“孩子，你让让弟弟吧，她的娘去抗日了，没娘管的娃娃最可怜。等以后胜利了，娘给你做好吃的，让娘的娃娃再也不挨饿了。”

　　后来陈杰咿呀学语，第一声喊的“娘”，这声“娘”是对着李臣叫的。

　　二

　　一朵小红花，遮住新添的伤疤。

　　日伪军“扫荡”，挨家挨户要找八路军的孩子，想利用孩子逼出八路军战士。得知消息的李臣顾不得划伤的腿，急匆匆往家里赶，在离家门口不远的草垛边，见到了来寻自己的女儿，问的第一句是，“你弟弟呢？”女儿委屈地说，“娘，俺害怕，弟弟不是俺的亲弟弟，俺才是你亲生的孩子，你为啥不问问俺，总是想着弟弟？”“娘看见你了，这不挺好吗，快和娘说，弟弟在哪里，咋样了？”李臣焦急万分。

　　“听说鬼子要找孩子，俺把弟弟藏进了家里的粮囤里，就跑出来找你了。”李臣小女儿和母亲说着。李臣怕路上遇上鬼子危险，便把女儿藏进附近的草垛里，嘱咐女儿一定不要出声。女儿胆怯，“娘，俺害怕，你陪着俺吧。”“娘的心尖尖，娘也想陪你，但是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娘要去保护八路军的孩子。”李臣含泪说，“八路军为了咱们去战斗，不怕苦、不怕死，咱不能辜负了战士们，寒了亲人的心，咱得保护好她们的孩子呀。”李臣女儿哭着说，“娘，要是我被鬼子发现，杀了咋办？”李臣安慰女儿：“娘的孩子最勇敢，你等着娘，娘一定回来找你，娘一定回来。”李臣含泪舍下自己的亲生女儿离去，匆匆跑回家中找到了陈杰，带他躲进破草屋里，将孩子护在身下。“有娘在，我儿不怕。”李臣轻声安慰着陈杰。院外传来枪声，李臣的心在滴血，她的孩子被她“狠心”扔在了外面，声声枪响都打在了她的心上，懊悔、委屈、无奈、悲痛，万千情绪涌在心头。屋外一阵响动，李臣紧紧搂住“儿子”，用母亲温暖的怀抱温暖着这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孩子，陈杰在李臣温暖的怀抱里睡着了。

　　日伪军“扫荡”无果离开。深夜，李臣再去寻女儿时，在极度恐惧和饥寒交迫中的孩子已体力不支，昏睡了过去。李臣背着女儿回到家中，泪洒一路，“孩啊，娘对不起你呀，以后娘好好补偿你，天天陪着你，不让我的孩子害怕；多给我的孩子做好吃的，不让我的孩子挨饿，不让我的孩子害怕。”多年以后，当李臣的小女儿也做了母亲，她跪在母亲的墓前泪如雨下，“娘啊，我小时候不懂事，总是埋怨你给弟弟留灯，啥事也是舍下我。现在我懂了，你不只是我的娘，也是弟弟的娘。女儿不再怨您了，您是伟大的母亲。”

　　李臣舍下自己孩子、保护八路军孩子的事迹广为传颂。听闻此事，认识她的八路军战士们更敬佩李臣的为人，亲切地称呼她——乳娘李臣。

　　三

　　东方的太阳冒出头，像一朵绽开的大红花。

　　1944年7月，沾化南部解放了。李臣怀着无比喜悦的心情积极投身工作，和其他村干部一起，发动官庄农民开展减租减息、反奸诉苦运动；带领妇女们斗地主、恶霸，带头到地主家砸仓分粮；组织妇救会做军鞋，帮助抗日军人家属生产，开荒种地搞生产。1945年，李臣加入中国共产党，担任了党小组长，代理村支部书记。她干劲儿更足了，带领群众发展生产，组织支前，深得当地群众的拥护，成为全区的妇女模范。

　　1946年，国民党军队大举进攻解放区，并派遣武装特务、还乡团潜入解放区内进行破坏、暗杀活动，解放区内的反动地主、残匪势力也蠢蠢欲动。一时间，反动势力猖獗，形势严峻。其中，沾化县和滨县的还乡团头子乔殿臣和耿希圣带领一百多名匪徒，时常出没于官庄一带。党和政府把各村青壮年组织起来，建立“联防”，剿匪反特；同时，把目标大的党员、干部、积极分子集中起来，分别转移到安全地点，李臣也被安排转移了。

　　7月14日傍晚，李臣担心家中孩子，趁黑夜摸索着回到官庄，住在家里。此时叛徒告密，半夜时分，几个武装匪徒撞开李臣家大门，用枪威逼着她全家人。李臣平静地说：“别动孩子们，我跟你们走！”乔殿臣以为抓到了这么一个“大头目”，啃下了这块“硬骨头”，一定能得到大量情报。靠着这些情报就能把对手全部消灭，他就能在此处站稳脚跟。他命人对李臣施以多种酷刑逼供。油鞭抽打，李臣的全身已血肉模糊；枪托重力捶击，李臣的面部已经肿胀得不成人样，牙齿也掉了好几颗；滚烫的烙铁，牢房里到处都是焦糊的味道。匪徒们残忍地折磨着李臣，逼问：“谁是党员，谁是干部、积极分子？他们住在哪里？”并欺骗她说，“只要你说了就可放你回家看孩子。”李臣几口鲜血喷出，支撑起遍体鳞伤的躯体，回答只有三个字：“不知道！”匪徒们气急败坏了，将李臣的乳房割掉，血水流了一地。她忍着剧痛，高喊：“中国共产党一定会胜利的。”匪首乔殿臣、耿希圣见从她身上一无所获，便于拂晓时分，把她拖到村东树林里枪杀了，还把尸体扔到井内。

　　那晚很寂静，但官庄百姓的心里却不平静。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将李臣的尸体打捞出来，悄悄埋葬在村后的小树林中。为了严守党的机密，保卫同志们的安全，42岁的李臣献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1953年她被追认为烈士。官庄人民深切怀念这位革命烈士，1967年在李臣牺牲的地点立碑，把她殉难的那口井定为“阶级教育纪念井”。这位普通的农家妇女用生命守护了八路军战士的孩子，用鲜血捍卫了共产党人的信仰。“乳娘”李臣用生命和鲜血谱写壮歌，是一位值得我们永远怀念，深深敬仰的英雄！

　　“乳娘就是娘，乳娘的那盏明灯照亮曾恐惧的我，也照亮当年处在黑暗中的官庄。”陈杰继续说：“有娘在，灯就亮着。娘啊，以前是你为我亮灯，现在儿给你亮起灯。”几滴雨水滴落，儿女为父亲撑起雨伞，他踉跄着起身，儿女赶紧搀扶。

　　几人渐行渐远，但“乳娘”李臣墓前的“明灯”越来越亮。

　　（根据烈士李臣的真实事迹改编，陈杰等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