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众网·海报新闻记者 姜雪颖 报道

　　时隔20余年，塔利班再次掌权阿富汗。

　　据新华社报道，8月15日，阿富汗塔利班发言人穆罕默德·纳伊姆宣布塔利班武装人员已经进入并控制了阿富汗首都喀布尔，称“阿富汗的战争已经结束”。

　　从时间线可以看出，从塔利班攻占首个省会城市扎兰季，到控制首都喀布尔，前后不到十天。塔利班动作会如此之快，超出许多人的预料。对中国来说，该如何面对一个可能由塔利班掌权的阿富汗新政府？8月18日，山东青年政治学院国际问题研究院副院长、察哈尔学会研究员范磊向海报新闻记者解读了当前的阿富汗局势。

2017年的阿富汗首都喀布尔街头。照片由受访者范磊提供

　　塔利班或重新掌权阿富汗

　　对待舆论态度缓和许多

　　阿富汗被称作是帝国的坟场，也有舆论称它是被地缘政治诅咒的国家。如今，随着塔利班在全国的胜利已成定局，这个饱经风霜的国家的前途和命运又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塔利班”一词原本不具有政治含义，意为伊斯兰宗教学校学生。直到1994年阿富汗塔利班运动兴起并于1996年夺取喀布尔政权后，“塔利班”这个词汇才具有了特殊的政治内涵，成为了一种伊斯兰原教旨主义运动组织的代称。

　　1996年夺取喀布尔政权时的阿富汗塔利班政权奉行原教旨主义，对内采取极端严苛的统治，歧视妇女，抵制现代化，还曾炸毁著名的世界文化遗产巴米扬大佛。塔利班控制下的阿富汗，还成为“基地”组织的温床。

　　2001年“9·11”恐袭发生后，美国以塔利班政权包庇“基地”组织头目本·拉登为由，发动阿富汗战争，仅用1个月时间就推翻了塔利班政权。此后，阿富汗的前途和命运很长一段时间被系在了美国的战车上，虽然近年来联合国通过一系列的决议帮助阿富汗战后重建，但是由于其国内局势动荡，各大国在此利益交织，始终未能达成目标。

　　当如今塔利班再度控制阿富汗之后，所展现的呼吁和表态似乎与以往截然不同，其对待舆论和异己的态度似乎缓和了许多，包括下令赦免政府军士兵、公务员在内的所有人。也有媒体报道称，塔利班还呼吁女性在新政府领导下加入政府的工作中。

　　阿富汗向何处去

　　需看各方力量博弈

　　范磊告诉海报新闻记者，塔利班虽然在军事上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但是其统治的合法性并没有得到世界的公认，其在政治上能否成功还要看其政治意愿、政治智慧以及治理能力。1996年到2001年执掌政权期间，塔利班的国家治理并不成功。如今，20年的游击战生涯是否让这一政治力量做好了身份蜕变的准备依然充满不确定性。

　　“如果塔利班治下的阿富汗依然摆脱不了回归政教合一体制的旧路，那么未来阿富汗社会的活力必然会受到很大的制约。”范磊表示，塔利班所坚持的伊斯兰原教旨主义以及长期对三股势力的庇护和支持必然会让外界对其接下来的掌权之路存在顾虑。

　　目前，各方关注更多的是阿富汗能否走向正途，能否打破地缘政治的诅咒，能否实现和平与稳定、发展与繁荣。范磊认为，这一目标的实现，一方面要看接下来执政力量的治理能力，另一方面要看内外各方力量的博弈情况。

2017年的喀布尔国际机场。照片由受访者范磊提供

2017年，受访者范磊到访喀布尔，图片为喀布尔国际机场路标。

　　2017年3月，范磊曾到访喀布尔。他向海报新闻记者回忆，自己曾看到大街上不穿罩袍走过的女性，也看到政府部门进进出出工作的女性职员，甚至一定比例的女性议员。

　　如今，塔利班回归，是否还会如此前世俗政府时期这样允许女性参政，允许女性在公开场所自由行动以及更为开放的着装等，范磊认为，“这些都还是未知数，而这些反映到更为宏观的国家治理层面，必然会考验塔利班领导层的价值取向并进而影响着阿富汗未来的国内政治生态和发展方向。”

　　阿富汗向何处去，还要看内外各方力量的博弈。范磊认为，一方面是内部军阀割据、部族纷争的局面，塔利班能否摆平，加尼政府时期打压的地方实力派是否会卷土重来对塔利班构成较大影响，塔利班的民族宗教政策能否调和各部族、各派别以及各地方之间的利益和意识形态冲突，都需要进一步观察。

　　其次，是外部大国力量的博弈。范磊表示，美国撤军为阿富汗局势带来了极大的不确定性，美军走后留下的力量真空必然会成为周边各大国觊觎的目标。俄罗斯、伊朗、巴基斯坦、印度、土耳其等等对这里都有战略诉求，而且大多对阿富汗也有传统的影响，而阿富汗也是一带一路倡议的重要战略通道，所以也必然是中国关注的战略区域。

　　此外，大国博弈下错综复杂的外部环境以及内部各方力量的矛盾冲突多重叠加，也让阿富汗局势的未来走势充满着未知。如果阿富汗局势并未随着塔利班在全国的决定性胜利而趋于稳定，动荡持续的结果必将引发地缘共振，从而对中亚乃至更广的战略范围构成冲击。

　　阿富汗政府军士气低迷

　　塔利班早在30余省设“影子”政府

　　阿富汗转眼之间“变天”，不仅令美国在人员撤离问题上陷入十分狼狈的境地，也激起美国舆论对拜登政府撤军政策的严厉批评。

　　范磊分析，塔利班之所以能够势如破竹，迅速夺取政权，有多方面原因。

　　近年来，塔利班充分利用阿富汗派别林立、对中央政府和美国驻军不满的机会，不断发展壮大自身实力，实际控制的国土面积超过一半，并在30多个省份都设立了“影子”政府，以此来挑战当局的国家治理能力。同时，与美国达成的相关协议在释放囚犯以及取消制裁等方面则为塔利班争取了更多的生存空间，对其扩大收入来源、壮大经济实力有了变相的推动。

　　同时，塔利班通过与美国政府的谈判达成协议，并促成美国撤军的计划为其所倡导的圣战赋予了更多的合法性，也强化了民众对“中央政府是美国傀儡”的印象认知，赢得了更广泛的基层民众支持。由于加尼政府一直以来对各地的控制力相对薄弱，加上腐败盛行、效率低下，对美国过度依赖，这也给塔利班塑造民族解放者的英雄形象创设了更多的可能。

　　其次，在战争推进中，塔利班一改从前较为极端和恐怖的行为方式，而是代之以协商、拉拢和包容的新策略，通过与部分地方军阀或者非普什图部族展开合作，让占领区的民众和沦陷的政府以往对塔利班的恐惧心理有所弱化，甚至对塔利班有了积极的认知。

　　记者关注到，2019年9月总统大选的结果迟至次年2月才公布，加尼虽然获得了连任，但是由于与阿卜杜拉之间的内斗，造成新政府难产，而合法性也遭遇诸多质疑。

　　长期以来，加尼也一直通过其掌控的权力大肆打压地方实力派，最终全国各地的多个竞争对手要么和解，要么流亡。与地方军阀被削弱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塔利班实力的恢复和崛起。

　　塔利班本次战争的反攻就是在加尼曾经打压最严重的北方开始的，足见塔利班充分利用了中央政府和地方之间的矛盾。

　　范磊介绍，对于阿富汗政府军而言，美国曾经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帮助其提升战斗力，但是自从与塔利班和解以来，美国方面就将撤军作为首要考虑，所以为了实现撤军而不断敦促阿富汗中央政府与塔利班和解甚至要求其建立联合政府，从而让政府军对未来的效忠对象进入了迷茫，士气备受打击，使其战斗力大大下降，所以当塔利班来临的时候，政府军大多放弃抵抗，弃械投降。

　　自美国在阿富汗驻军以来，阿富汗政府和政府军对美军的存在已经形成了明显的依赖性，从特朗普执政时期与塔利班和谈并准备撤军以来，对阿富汗政府和军队造成了较大的压力，加上塔利班的反扑不断推进，使阿富汗政府和政府军对阿富汗的未来逐渐失去了信心。而且美国为了兑现与塔利班之间的协议，对阿政府施加了较大的压力，甚至美国国务卿布林肯还要求阿富汗建立过渡政府，希望阿政府和军队配合美国的撤军进程。

　　范磊表示，“这些方面打击了阿政府和军队的士气，另一方面也变相助长了塔利班的士气，从而成为塔利班节节胜利的直接助力。”

　　影响力持久存在

　　美国撤军不代表美国力量的撤出

　　外交部发言人华春莹8月17日表示，她注意到这几天国际社会普遍高度关注当前阿富汗局势以及美国对当前阿富汗局势所负责任。“美国对阿政策是否已经失败，美国盟友是否认为美国靠不住，我想美方和其他国家都会做出自己的思考和结论。”

　　“我也注意到拜登总统在讲话中表示，不会再犯对别国内战投入过多精力，通过无休止军事干预重塑其他国家的错误。”华春莹希望，美方能对其动辄军事干预、穷兵黩武的政策做出认真反思，停止打着民主、人权的幌子肆意干涉他国内政，破坏他国和地区和平稳定。

　　范磊认为，美国在阿富汗的20年首先是失败的20年。投入了巨额的军费反恐，最终不仅没有将当初的敌人塔利班彻底消灭，反倒是让它再度卷土重来，而重点扶植的亲美的中央政府以及领导人也在塔利班的反扑之下彻底瓦解。

　　“但是，这20年又不是完全失败的20年，通过20年在中亚地区的经营，美国在该地区的战略存在和影响力已经今非昔比，在很大程度上平衡了中国和俄罗斯在该地区的存在，并通过与该地区部分国家的合作对冲了上合组织在安全领域的影响力。”范磊特别指出，美国的撤军只是暂时军事力量的撤出，其在该地的影响力已经植入，短时间内不会消失，甚至会持久存在。目前，美国与塔利班之间虽然在宗教、价值观、意识形态等方面存在直接的冲突，但是并不排除未来合作的可能性，毕竟塔利班等阿富汗政治力量的崛起与冷战时期美国在该地的战略拓展有着直接的关系。

　　随着美国在阿富汗撤军，其未来在印太地区的军事力量部署将如何走向，其战略重点是否会向与中国相关的热点议题倾斜，范磊强调，这都要引起足够的注意。

　　中方应发挥经济和地缘优势

　　扮演更为积极的角色

　　对中国来说，一个由塔利班掌权的阿富汗意味着什么？未来中国应该如何与塔利班处理关系？

　　范磊认为，本次塔利班掌权所带来的不确定性可能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其造成的外溢效应甚至会加剧地区局势，在诸如难民、反恐、经济安全等领域可能会产生较大的不利影响，尤其是在当前新冠疫情尚未得到完全化解的情况下，难民问题也许会衍生出更大范围的次生危机。

　　谈到未来中国与塔利班的关系该如何发展，范磊表示，既是对中国外交的考验，也是对塔利班的考验。

　　在政治层面，中方要充分尊重阿富汗人民的意愿和选择，充分尊重阿富汗的领土和主权，在联合国以及其他关涉阿富汗议题的多边舞台上客观公正地表达在阿富汗问题上的态度和立场，反对某些国家借阿富汗局势动荡之机在该地区重新布局，破坏和平进程；同时也要对阿富汗各方政治力量保有充分且客观的认识，支持能够推动阿富汗和平与发展的政治力量才是题中之义。同时，可以根据局势发展在阿富汗国内各方和解进程中扮演斡旋角色，体现应有的大国责任。

　　在安全层面，要进一步加强与塔利班的沟通，并明确阐明中国在地区安全问题上的基本立场和底线，尤其是对三股势力的基本原则。同时，要充分利用前期与塔利班建立起来的良性互动机制，对周边的宗教极端势力以及恐怖活动施加压力和影响，确保一带一路尤其是中巴经济走廊建设。

　　范磊认为，在经济层面，阿富汗战后重建一直未能步入正轨，塔利班掌权后，若内外环境允许，且各方面条件具备的情况下，中国应该发挥在经济和地缘方面的优势，依托一带一路的高质量发展，在阿富汗的经济恢复和社会发展中扮演更为积极的角色。如果时机成熟，可以实现中巴经济走廊与阿富汗的对接。

2017年，美方放到天上去用来监控使馆区安全的气球。照片由受访者范磊提供

　　“2017年，我在喀布尔街头印象最深的就是街道两旁高高的水泥墙上喷涂的‘喀布尔，和平之城’（Kabul The Peace City）标语。”范磊表示，喀布尔是否真的能够成为和平之城，我们还不能过早地下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