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崇伟

　　父母的爱情来得迟，迟来的爱情老得慢

　　父亲打来电话，问我20号回不回家。我好诧异，不年不节的，咋要唤我回去？他又说，回来过节嘛！我恍然大悟：520，是个节！但这个节也不是他们过的呀？

　　我父母的婚姻，是属于那个特殊年代缔结的。媒妁之约，父母包办，没有爱情可言。再加上二人分属差距巨大的工农之别，又缺乏足够的文化涵养，二人的关系，历来紧张。从我知事之时起，就三天两头地见证着他们的吵吵闹闹甚至拳脚相加。

　　当我辈进入中老年，孩子纷纷散去，年轻时的所谓爱情弄得一地鸡毛之时，父母也老了、病了。他们，却变得公不离婆、恩恩爱爱、卿卿我我、黏黏糊糊了。

　　前年，我出差在外，父亲打来电话：“周末上山来！”一副命令的口气，他可少有那么硬性要求我。这些年，我们几个儿女都各过各的，两个老人娃儿也不跟，只愿留在老家。夏天时，就到更远的大山避暑去。平常，我也就打打电话，感觉他们平安无事就放心了。

　　接了父亲的电话，我有种大事不妙之感，难道又吵架了？赶紧回家，约上妹妹，驱车赶往三百公里外他们避暑的山上。

　　峰回路转到凉爽的高山，已是暮色时分。缕缕清风，裹挟一抹晚霞，落在林间路口。一对老人，执手在夕阳西下。那不正是咱老爹老妈？这般温情的场景让我差点不敢相认。

　　是晚，当知父母急召我兄妹的用意。那一天，8月8日，是父母金婚纪念日。几十年，他们何曾有过如此浪漫情怀？当晚，父亲穿上母亲给他买的新衬衣，刮净胡须；母亲特意备了红烛、果酒和一桌好菜。餐桌上，母亲不停为父亲夹菜，父亲让三妹给他们照了一张紧紧靠拢的合影……我忍住眼里噙满的泪花，给两位老人频频举杯祝福。

　　第二天，我们得下山了。父亲嘴巴蠕动着，小声说道：“明天是传统的七夕了，能留下来陪我们过一个节吗？”妈妈期待的目光望了望我，又望了望三妹。我和三妹以及我们的孩子都异口同声回答道：“要得要得！”乐得父亲忍不住拉紧了母亲的双手。

　　这幕场景，真使我深感意外。如今，满堂儿孙，耗去了他们的青春岁月、人生光华；一头白发、牙齿掉落，走起路来也微微颤颤，已步入到寂寞老年的这对“冤家”竟然品味起了爱情的滋味。

　　从此以后，再没见到两个老人吵架怄气，倒是天天相濡以沫，不离不弃。父亲曾经火爆的脾气平和了，有时候甚至觉得他有点婆婆妈妈的。“药吃了吗？”“天冷，多穿点。”“晚上想吃啥？”这样的提醒，一天重复很多次。母亲的唠叨曾是父亲战火的导火索，念念叨叨一辈子，如今，只须一个眼色，父亲就能心领神会。

　　父母的爱情来得迟，迟来的爱情老得慢。真想不到，两个老人还想过年轻人的“520”。心里笑着，欣然答应了：“我和媳妇一起回来，过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