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槐花沁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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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洋槐树也叫刺槐、土槐,槐花开在春夏交替的季节。“人间五月芳菲尽,又值槐花始盛开。”清凉凉,湿润润,馥郁芬芳,沁人心扉,那是家乡的槐花香。
槐树香飘,我和妻子回家乡了。那村庄里,道路两旁,河堤沟沿,棵棵槐树亭亭玉立,串串槐花清香扑鼻;鸟在枝头鸣啭,蜂在花间起舞;和熙的阳光下,田、水、花、草、树融为一体,化作澄澈透亮的翡翠。我沉醉了,好像第一次领略这花乡的诗情画意。妻子望着眼前迷人的田园野景,不由地对我说:“太美了,太美了!怎么不写一写这么好的地方?”我连忙示意她,不敢弄出一点声响,生怕震落一片绿叶,一朵槐花。走啊,走啊,真不知道,要走回昨天,还是走进梦中。
一场春风春雨,让槐树倾注所有的心情吐出了嫩嫩的枝叶,焕发出勃勃的生机。朦胧的绿意中,说不清楚哪天,迎着谁的目光,突然跳出一个白点来,接着,便争先恐后地冒出了许多白色的蓓蕾,在翠树的绿浪中,粒粒香珠闪着晶莹的银光。渐渐地,槐花悄然绽放,像蝴蝶张开了双翅,像风姿卓越的少女,又宛如飘渺的仙子,洁白素雅的花粒穗雪一样镶挂纤叶绿枝间,沐浴着大地、阳光的恩惠,细风中若即若离,若隐若现,花影重重,树叶婆娑。远远望去,一嘟嘟,一串串,一簇簇,如烟如云,如雪如雾,如雕如染,汇成花山花海。于是,绿色的梦醒了,现出了一个清芬的世界。
我就降生在这样一个世界里。
母亲说:“那是一个带笑的五月,家乡槐树花开得特别盛,‘郁郁芬芳醉万家’,让我醉出一生福气。”老槐树梢上的喜鹊“喳喳”地欢叫,喜气闹满了整个庭院,奶奶喜得眼睛眯成一条线,爷爷笑得合不拢嘴,父亲乐得哼起了家乡小调。大概就是那次,我头一回闻到槐花香,真的,像母亲的乳汁一样香甜。
五月,乡村静寂的月夜,天空没有一丝云雾,蓝莹莹的高远。月儿把清朗的光晕洒下来,窗前槐枝玉串垂,玲珑晶莹的袖珍锦簇,朵朵花瓣上注满了月的流汁,空气里弥散、飘逸着花香,缕缕钻透鼻孔,直浸心底,感觉舒心爽气。村子里,劳作了一天的人们大多歇息,嗅着槐香酣然入梦,偶然传来几声鸡鸣狗吠猪哼牛哞。这时,我便坐在院落里槐树下,躺在母亲的怀抱里,听母亲讲嫦娥奔月,牛郎织女,神笔马良,王祥卧鱼,狼外婆的故事等。母亲讲得生动形象,有情有味,入耳入心。我睁大着眼睛从槐树梢头望着明月,小小漆黑的双眸里映着如水的月光。槐花吐幽香而不张扬,无声的渲染,香满了白天,也甜透了夜晚。
槐树长,我也长,槐花香了七次,我上学了。我在绿叶中读书,我在花香里唱歌,留下了绿色的记忆,洁净的梦想,和那曾一度拥有的童时甜蜜、芬香恬谧的日子。
记得1976年初夏时节,父母觉得县城的学校教学水平比乡下高,于是托人把我转到县一中就读。一天早晨,天蓝,风轻,云淡,槐树繁花沾满了一夜的露水,迎着旭日舒展芳姿,新鲜的空气里洋溢着甜美的馨香。炊烟把我从睡梦中唤醒,槐花美食的味道飘满了屋子,母亲知道我爱吃槐花,特起了个大早,烙好了香酥绵软的槐花饼,说是路上饿了吃。我知道,家里拿不出更好吃的食物来,因为太贫穷。村口上,母亲叮咛我在校好好读书,又叮咛我朝寒暮冷的衣裳。走了一程,回头模糊地看到,母亲还站在村口张望,直到我的身影从她的视线里消失。路途阳光落了一脸,照耀在缓缓流着泪的脸上。村口上大道,槐树,还有母亲的期望,都牢挂在我的心上。
一个春天,又一个春天,槐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高中毕业,我有幸参加工作。在城里呆久了,就又想念起乡下老家,眷恋房前屋后的槐树花。那时,母亲用木杆绑钩拽掉一些槐桠,捋下枝桠上一簇簇怒放的小白花,既可以生鲜加工,也可以晒干收好,做槐花糕,焖饭,水饺,馅包,锅贴,烙饼,掺鸡蛋炒,兑水烧汤……无论怎么做都是舌尖上的美食。我最爱吃母亲做的槐花饭,每想起感觉依旧唇齿留香,那甜甜丝丝、香幽幽的味道,再蘸上辣椒油、大蒜泥作料,让人垂涎欲滴。母亲说:“在食物匮乏的年代,槐花曾是农民充饥的佳品。”现如今摆在了超市的货架上和酒店的餐桌上,让营养过剩的城里人也吃得津津有味。
再美的花都有凋谢的时候,古人盛赞槐花,也叹伤槐花:“黄昏独立佛堂前,满地槐花满树蝉。大抵四时心总苦,就中肠断是秋天。”“槐花雨润新秋地,桐叶风翻欲夜天。尽日后厅无一事,白头老监枕书眠”。槐花给了风芳香的灵魂,给了夏天灿烂的笑容。它展示着生存的价值,默默地奉献自己,直到最后暮雨香消玉殒,风吹花落尽,只剩下满树青枝绿叶。花瓣浸没了我的脚尖,母亲把它从地上扫起来,将晒干的花给我做枕芯,连晚上的美梦都有一股槐花香味。
一年又一年,走进五月,槐树花开花落,岁月来去匆匆。家乡的槐树花,让我再一次回到你芬芳的世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