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节丨八十岁的老娘一枝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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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艾 苓 图/姜淑梅

  2013年11月,娘手腕骨折后坚持写作,那时候沙发还不算旧。

  娘家最重要的物件,是旧沙发,玫紫色的绒面已经褪成白色,仍是她的宝贝。

  阳光照进客厅以后,娘经常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不大会儿没动静了,偶尔在睡梦中出声。

  这样的瞌睡随时结束,她翻身趴在沙发上,接着晒后背,晒着晒着又打起瞌睡。

  “几点了?”娘在客厅问。

  “11点了。”我在卧室答。

  “呀,该做饭了。”娘这回醒了,离开她的宝贝。

  记者到家采访,都是坐在沙发上跟娘聊天。

  有位女记者聊了半天跟我说:“张老师,我想看看姜奶奶写字的书桌。”

  娘把扶手上的沙发垫放到腿上:“这就是俺的书桌,写字可得劲了,还能跟着光亮走。”

  记者笑了说:“那我就看看姜奶奶的书房吧。”

  娘拍拍沙发:“就是这儿。”她把书搁到沙发垫上,一边示范一边说,“这样看书不累,不信你试试。”

  记者特别惊讶:“那些书都是这么写的?”

  娘说:“对啊。”

  作为一个作家,娘实在太另类。

  她60岁学认字,75岁学写作,绝大多数手稿写在废纸上,有打印纸、包装纸,还有各种说明书。

  我给她买过学生用稿本,她根本不往格里写,空白处都写得密密麻麻,说按格写太浪费。

  有一次,我用电脑给娘录手稿,录了大半停下来,在一沓废纸背面搜,搜了半天,也没搜到故事结尾。

  我去问娘,她直接挑出一张褐色的包装纸:“三个故事的结尾都在这儿呢,你找的在最下面。怕你找不到,俺在这里边画了两道横线。”

  我说:“娘啊,咱家废纸有的是,以后你可以写到三张纸上。”

  娘说:“那多浪费呀。”

  好吧,好吧,还是我觉悟低。

  娘学画画后,沙发垫明显不够用,我想网购书桌,娘往前面一指:“那东西就行。”

  “那东西”是用钢管、白铁皮和木地板组装起来的家伙,桌面高度60厘米,长度60厘米,宽度43厘米。

  它旁边还有几个小兄弟,它们几个一起组成电视柜,是我爱人参考网上资料请人加工的。

  我把那家伙拉出来,拉到沙发前,娘把画画用具放上去,试了试说:“正好,别惦记买了。”

  有一天下班,娘乐呵呵地告诉我:“俺有画板了。”

  那是一块长度54厘米、宽度43厘米的合成板材,右上角有残缺。

  我问:“哪来的?”

  娘说:“捡的。不知道谁家装修,扔了不少东西。”

  我有些自责,光想着买颜料,买笔墨纸张,忽略了这项,我说:“这个不好看,我给你网购一块吧,网上有各种各样的画板……”

  娘打断我:“好看有啥用?好用就行呗。俺用一上午了,挺好的,别浪费了。”她语重心长地加一句,“钱就算齐腰深,也得该花的花,不该花的不花。”

  好吧,好吧,听老娘的。

  娘今年八十有三,眼里有光,满头白发,要是穿上旗袍或唐装,光彩照人。

  经常有陌生人赞她漂亮,她有时候说:“你说得真对!”有时候说:“人家都这样说!”

  有次在央视录节目,小化妆师说:“奶奶,您的皮肤真好。”

  娘说:“哪有皮肤?就剩褶子啦。”

  化妆师问:“您有什么保养秘诀吗?”

  娘说:“有!不洗脸。”

  化妆师附和:“对啊,现在很多人化浓妆,不洗脸不化妆也是保养。”

  娘实话实说,她的理论是:洗脸是为了给别人看,不出门不用洗脸。

  出门就不一样了,她长年戴口罩和手套,天冷的时候保暖,天热的时候防晒。就算下楼玩扑克,她也带把梳子,随时随地梳头。

  娘要过生日了,我问娘:“再买点儿啥?”

  娘说:“不用了,俺天天吃好的喝好的,天天都像过生日。”

  娘说的好吃喝,没有山珍海味。就是地瓜花生红枣,奶粉豆粉酸奶,白菜萝卜胡萝卜,还有她做的包子馒头饺子,她熬制的各种粥。

  在我嘴里,娘熬的粥是天下第一美味。

  单说小米粥吧,她放花生红枣饭豆,一定放地瓜或者倭瓜,有时放枸杞或山药豆。花生稍后放,还保有一点点脆,在甜甜面面的粥里正好可以细细嚼。

  东北人爱喝大碴粥,一般就是把大碴子煮熟,讲究一点儿的加把饭豆。我娘不,她放花生红枣饭豆,放又面又甜的白瓤地瓜,还放冰糖。

  煮好以后打开电饭锅,家里的空气都甜丝丝的。

  好东西不能独享,娘让我给对门邻居送些。

  小夫妻俩都说:“姜奶奶,您煮的大碴粥真好吃,我们太幸福了。”

  娘说:“喜欢就好,以后带你们一份。”

  娘的生日越过越简单。

  以前是家庭聚会,后来参加聚会的人越来越多,变成家族聚会。

  娘来绥化以后,大多回到安达过年,那边有我的三个哥哥、两个妹妹。大家留她过完正月十七的生日,我把她接回来。

  79岁生日前夕,娘跟我说不想过生日,我问为什么,她说大家都挺忙,年年还得破费,心里过意不去。

  我说:“这次你请大家吃饭吧,谁的钱咱都不要。”

  娘说:“好!”

  那次生日娘特别开心,生日聚会临时变成演唱会,没有音乐伴奏,孩子们都到前面清唱。

  事后,我跟娘说:“以后的生日就这么过吧,你请大家吃饭。”

  娘说:“以后不过生日了,你告诉大家,等俺一百岁的时候再过生日。”

  我想知道为什么,娘说,一个人跟那么多人说话,累。

  这几年,娘的生日午餐都特别简单,她做四样小菜,煮一锅羊肉汤,我和爱人陪她享用。

  2020年的正月十七更简单,只有我和娘。

  我跟娘说,不管疫情啥样,生日总归是生日,就算宅在家里,也该和平时有点不一样,家里还有面膜,提前一天敷面膜吧。

  娘说好,她乖乖躺到床上,等着我帮她敷面膜。

  生日那天和平常一样,娘四五点钟起来,在旧沙发上写写画画,一忙就是一天。

  两年前,我跟娘腊月去杭州,正赶上下雨,在一片灰绿中,偶尔闪过星星点点的玫红。

  我拉着娘四下找,在某校区看到几株低矮的花树,怒放的花朵上雨珠颤动。一旁竖着标牌,知道她们叫茶梅,十月开花,一直开到第二年四月。

  她们多像娘的姐妹啊,春天不开,夏天不开,到了秋风飒飒的时节,突然间满树花朵。

责编:杨童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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