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香榆钱儿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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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时节,正是槐花盛开的时候。家家房前屋后,路旁塘边沟沿,一树树槐花在春风里荡漾,那如雪似玉的洁白衬着莹莹的淡绿,沁人心脾的芬芳能把整个村庄熏醉。
放学回家的孩子,一路仰首寻摸,选准一棵花开正好的槐树,像敏捷的猴子,三下五除二爬上树冠,半依半坐在树杈间,一串串琼玉般的风铃触手可及。伸手捋一把,迫不及待捂进嘴里,那香甜可口的味道仿佛凝结了整个春天的精华。树下的孩子昂着头,眼神里透着馋,口水咽了又咽,“好哥哥”喊了两三遍,终于接到树上抛下来的槐花串。吃饱了肚子,装满了书包,索性脱下褂子当包袱用,提溜八卦满载而归。晚饭桌上少不了鲜美的槐花饼、槐花汤。
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农村,正月十五之后,肥年渐行渐远,接下来的两三个月正是青黄不接,地窖里的萝卜糠了,白菜要么脱水要么腐烂。冬春之交,不单是没有蔬菜水果,粮囤里的粮食也得精打细算,不然的话,接不上新麦子下来,就得舍着脸东借西凑。不管地里还是树上,凡是能吃的东西,在庄户人家的眼里都是宝贝。俗话说“瓜菜半年粮”,有瓜有菜的日子,对农户来讲是幸福而踏实的。
一春啃咸菜就蒜瓣嚼干椒,很容易上火。早春的荠菜和嫩嫩的柳芽是尝鲜败火的上品。不过,荠菜、柳芽量少稀罕,只能打打牙祭,不能当饭吃。能当饭吃的最先是榆钱儿,然后是槐花。
清明节一过,榆树上缀满青绿色的钱串儿。父亲磨了镰,把闪着寒光的镰刀绑在竹竿的顶端,母亲举起长长的竹竿,削下一枝枝嫩嫩的榆钱儿。我和弟弟、妹妹蹲在树下,把一串串榆钱儿捋进竹篮、簸箕。顺手抓一把放进嘴里咀嚼,舌间是一种清新的黏,嗓子眼儿有丝丝缕缕的甜。
母亲会把榆钱儿洗净,蒸一锅榆钱窝窝,或者拌上少许面粉做成溜菜,用蒜臼榷了炸煳的干辣椒,溜好的榆钱儿浇上一匙辣椒油,在那个物资缺乏的年代,那美味近乎奢侈。父亲一边吃一边编顺口溜哄我们——“榆钱窝窝沾辣椒,越吃越上膘!”
在那个清汤拉水的年代,人人面黄肌瘦,谁不想“上上膘”显得富态呢?
榆钱儿吃上十天半个月,槐花就接上了。槐花比榆钱更耐吃,煎槐花饼,烧槐花汤,溜槐花,贴锅饼,蒸窝窝,既是菜又是粮,能当主食。一个月下来,粮囤里的粮食能省下不少。
父亲说,闹饥荒的时候,不要说榆钱儿、槐花,就连榆树叶、榆树皮都吃光了,不知道救了多少人的命,不论啥时候,对榆树槐树都得心存敬畏和感激。
是啊,到城市里工作、生活了三十年,每到清明、谷雨时节,我都会情不自禁怀念起故乡的榆钱儿、槐花。
“槐林五月漾琼花,郁郁芬芳醉万家,春水碧波飘落处,浮香一路到天涯。”
虽然,没有身处“天涯”,但距离故乡也有数百里之遥,回一趟老家也不是那么容易。
前年的五一假期,我欣欣然回归故里。走近村庄,路边、沟渠、池塘,到处可见飘落的干榆钱儿、干槐花。村子里的树越长越茂盛,村庄里的人越来越稀少。村中间,很多院落已人走房空。现如今,留守的老人和儿童早已不把榆钱儿、槐花当回事儿了,不仅粮食充足,村里还有小型超市,鸡鱼肉蛋、蔬菜水果、牛奶副食四季不断,吃的用的与城里人相比差不了多少,没有人再把榆钱儿、槐花当饭吃。
这几年,城市人注重养生保健,盛行吃绿色食品,反而把各种野菜和榆钱儿、槐花当宝贝,几乎成了饭桌上最受欢迎的菜品。
今年春天,菜市场上的槐花刚下来时,卖到二十八块钱一斤,岳母就赶紧买来尝鲜。从荠菜上市开始,妻子就三天两头地买,荠菜、榆钱儿、槐花、竹笋、豌豆,仔细洗干净,用保鲜袋分装,冷藏冷冻进冰箱,好像要把整个春天储存起来。
这个周日,非常难得能休息。早晨睡到自然醒,妻子已把早餐摆上饭桌—— 榆钱窝头、槐花饼、煮青豌豆、凉拌芦笋,碗里是诱人的槐花汤。
见此情景,我脱口吟诵起苏轼的词作 ——
“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
妻子和女儿记住了最后一句: 人间有味是清欢。(鹿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