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呱……呱呱……”今天上午，我听到了今年的第一声蛙鸣。每次听到蛙鸣声，脑子里就像条件反射，耳边立刻浮现出祖母的那句话，“蛤蟆打哇哇，六十天吃古扎”。

　　在童年的记忆里，年年蛙鸣，祖母的这句话年年重复，所以，它已经深深地烙在我的心里。这句话意思是说，从听到第一声蛙鸣开始，再过两个月，麦子就熟了，就能吃得上古扎了，饥饿的日子就暂时熬到头了。“古扎”是家乡方言，即水饺。

　　但是，饥荒年，还得熬60天呐，熬到头谈何容易？诚然，人们的希望之火从没熄灭，尤其求生的希望，无论多么艰难，从没放弃。这第一声蛙鸣，也是为那时人们的心中点燃了一丝求生的光亮。事实上，很多人根本没有熬过那60天，那是最暗无天日的60天。

　　在我过往的生命长河里，1960年前后是最艰难的岁月，那种艰难的程度，没有亲历便没法想象，哪怕最擅长文字表达的语言大师，也描述不出来那时的真实状况。我看过很多描述1960年前后艰难困苦的文字，也看过电视剧《老农民》对那个年代的影像再现，觉得都没能够表述出那种艰难。

　　记忆里，每到春天，就意味着彻底断顿的日子到来了。清明节前，春寒料峭的北方大地，草毛皆无。饥饿的人们，食无所食，时有饿毙，村子里天天哭声不断。到底有多少人死去，只有天知道、阎王爷知道吧，我不知道。只记得大人们每天下午往村外抬死人，每天都抬好几趟。越是花开季节，死人越多。

　　后来，我上学了，读书识字了，看到许多对“美好”春天的文字描述，我总是纳闷，不理解。春暖花开不假，但春天就是饥饿，春天就是艰难的代名词，万恶的春天啊，美好在哪里？童年的印象中，提到“春天”二字，心灵就会战栗。

　　饥荒年后，我大约六七岁吧，有一次在院子里和弟弟玩，不小心把正吃着的一小块窝窝头掉在地上，粘上了泥土，正犹豫着要还是不要了，小我两岁半的弟弟立刻捡了起来，对我嘟囔着：“哥哥别糟蹋吃的，你忘了春天了吗？”

　　和我一样，在比我更加幼小的弟弟心里，“春天”也是一个多么可怕的词啊！弟弟的这句话我记了一辈子，因为浪费吃的羞愧，也因为弟弟教育了哥哥羞愧。

　　“蛤蟆打哇哇，六十天吃古扎”，祖母的话言犹在耳，季节没变，大自然的规律没变，可时代变了，我们的日子变了，变好了。常常觉得自己是幸福的人，没饿死在饥荒年代的人，都是幸福的人。

　　“呱——呱呱——”蛙鸣又起，声音悠扬，霁月清风。或许，只有在这个衣食无忧的年代，人们才可以感受什么是春暖花开，才对文人墨客们笔下的春天不再疑惑。

　　“蛤蟆打哇哇，六十天吃古扎”，有期待，也没有期待。

　　作者：马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