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文瑶

　　平生最讨厌有人恃强凌弱，更何况欺负一个老人？

　　门市玻璃门坏了，想换个新的。看朋友家的玻璃门，质量、式样都入眼，就向他打听是在哪儿做的？古道热肠的朋友立马帮我联系师傅。

　　一星期后，师傅如约而至。师傅身高足有一米八，一件花衬衫紧紧地包着他庞大的身体，使他整个人被勒成了一个大型号的“水花生”，还留着像英国绅士一样的小胡子。他让我觉得面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后来我终于想起来了，他太像八九十年代港台剧里的黑老大，如果不是朋友力荐，我肯定不会要他来做玻璃门。

　　在我们这儿请师傅上门做工，除了谈好的工钱以外，还要买包烟送给师傅，聊表敬意。按惯例先生去买两包烟，一包给“花衬衫”，一包给和“花衬衫”一起来的小工师傅。“花衬衫”坚决不收烟，说自己不抽烟。在我再三恳求下,“花衬衫”手指小工师傅:“他吃烟，就给他一包，我不需要。”小工师傅谦让再三，收下了。

　　小工师傅的面貌看上去显苍老，大概年龄要比“花衬衫”大得多，我目估七十多岁的样子，我们觉得按面貌叫他老爹爹也妥帖。老爹爹黑衣青裤，干巴瘦小，和人高马大的“花衬衫”形成强烈的视觉对比。老爹爹似乎眼神不大好，“花衬衫”让他把东西放在竖线上，他迟迟放不到位，急得站在脚手架上的“花衬衫”吼雷样大叫。“花衬衫”脾气急躁，整个装玻璃门过程，就是“花衬衫”吼老爹爹的过程。平生最讨厌有人恃强凌弱，更何况欺负一个老人？我对“花衬衫”格外不满意。

　　门要装到下午，先生留两人在家里吃个便饭，“花衬衫”吃了两大碗饭，老爹爹只吃了半碗，先生盛情地要替老爹爹加饭，他坚拒，说饱了。我责备“花衬衫”说：“肯定是你态度不好，造成老爹爹心情不好才少吃的。”“花衬衫”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说：“不是。他吃的就少，他身体不大好。”

　　通过“花衬衫”的讲述，我们才知道老爹爹很受了一些苦，他年轻时一直在工地上打工，后来生了一场病，手脚不利落，反应迟钝，视力、听力齐齐下降，再去工地打工没有人肯要他。“花衬衫”和老爹爹是邻居，看他一大家子愁吃愁穿，没有一份工做，就请他做个帮手，接接拿拿东西，还给他开了不低于正常小工的工资。“花衬衫”好像看出我对他大嗓门的质疑，又说：“做我们这行的，站在脚手架上离地两人高，加之他岁数大，耳也背，不大吼大叫，根本听不见。”我问：“老爹爹多大年纪了？”“花衬衫”扬了扬手指，原来老爹爹竟比我先生还小许多。

　　午后小憩，先生和“花衬衫”拉起了呱，先生夸“花衬衫”胡子留得有气质，衬衫穿得有特色，“花衬衫”不好意思地说：“年轻的时候，在外做工、跑活，怕被人欺负，就穿了花衬衫，留了小胡子，一半是赶时髦，一半是为了壮胆，这一‘装’就装了几十年。最初还穿过喇叭裤，留长发，后来干起活来不大方便，喇叭裤就不穿了，活脏，长发也早就不留了……”

　　太阳西下的时候，玻璃门装好了，颜色质量都十分合我们意。先生和“花衬衫”结账，“花衬衫”退下了烟钱和饭钱，先生和他推来让去好长时间，“花衬衫”到底没肯收我们的钱。

　　先生看着新装的玻璃门打心里满意，逢人就夸“花衬衫”手艺好，有“工匠精神”，为人也善良厚道……

　　不久，老街上换了不少玻璃门，一打听，都出自“花衬衫”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