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水河》连载|018俺家故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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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俺家故事多

爹按部就班守仓库、看大门。可娘的生活节奏总是很快,每天都在忙碌着。她和他,用辛勤的劳作,养活着他们的六个子女。下午从建筑队干活回来,娘常常端出半碗剩菜,倒杯热水,拿张煎饼就吃。那是下午四点之前,俺刚刚放学。俺说:“娘,您等一会好么?一一俺给您炒盘土豆丝…… ”娘等不及,只几分种便急急地走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俺们兄弟早早学会了做家务,只为让爹娘省些心。特别是俺,成了娘的贴心“小棉袄”。一年两季拾庄稼,俺陪着娘;娘摊煎饼,俺帮着烧火打下手;娘洗被里被面被单等大件,俺蹬着自行车带娘到热水河。其实,这不是俺的全部才能。俺还会洗衣服拾掇家,和三哥一样,还特别喜欢摆弄饭菜。

可四孩总是贪玩,尤其是讨厌做饭。有一次,娘让四孩放学后煮上小米稀饭,她回家吃现成的,接着四点去塑料厂上班。可是,四孩却分不清谷子与小米,他抓了一大把谷子放在了锅里。煤球炉火很旺,可总是熬不烂。娘就是这样做的!四孩正纳着闷呢,娘从建筑队干活回来了,一看一锅的谷子汤,对着四孩的脸就是一巴掌。又累又饿的娘还不解气,一脚踢翻了一锅的稀饭。

汤,洒满了一地。挨了揍的四孩害怕了,哭着到了车队,喊来了看仓库的俺爹。爹赶忙给娘赔不是,说:“四孩还小,不会做家务,以后慢慢教。”“10岁多了,还小吗?都是你惯的!”娘哭着、骂着,“俺的命咋这么苦呀,总有干不完的活。”爹继续陪着笑脸,说:“是我惯的,是我惯的。你可别生气,气大伤身,家里可全指望你呢!”

娘的气慢慢地消了。爹下了碗面条,好说歹说劝娘上塑料厂上班。四孩挨了揍,可没当回事,又和朱四摔纸牌去了。爹上班走了,俺只能在家刷碗,无端地生着闷气。

亲戚不常来往,便会疏远,可是远亲不如近邻。俺娘是个热心肠,谁家有事都来找她帮忙。一天,小美对娘说:“俺娘,玲姐的对象上门来提亲了,四大娘让你过去,给过过眼。”小玲是邻居四大娘家的小女儿,人高挑又水灵,可媒婆介绍的大周个头却不高。

大周上门提亲,满屋的亲戚都来相女婿,说这说那的都有。四大娘一时拿不定主意。俺跟着娘没走多远就来到了四大娘家,娘只一眼就表了态:“大周这孩子个头虽小,但眼里有神。他在饭馆当厨师有手艺,俺看着不孬。”有了娘这句话,玲姐的亲事就这样成了。后来,大周的餐馆生意越做越大,念念不忘俺娘的好。

邻里相伴相安,娘人缘好,撮合了不少对新人,赢得了邻里的敬重。娘也乐善好施,有时做点好吃的,就隔着墙头递给后院独居的丁老太,有时是一碗羊肉水饺,有时是一茶缸暖暖的狗肉汤。

入了冬,工地停工,俺娘开始忙活家。买来芥菜疙瘩,准备着腌老咸菜;采购白菜萝卜,开始了冬藏。在院落西墙边的空地上,娘挖了个简易的地窖,埋上芋头和萝卜,并盖上塑料布加上厚土。想用萝卜时,只须扒开上面薄薄的冻土。

腌好了咸菜疙瘩,堆好了白菜,埋上了萝卜,这个时候,俺便知道——年,就要来了。年关将至,俺心中便有了规划,特别馋三哥做的好吃的。这是一年中最开怀的几天,好吃的管够,娘脾气又是特别的好。

喝了腊八粥,不知不觉过了小年,娘和三哥紧张地忙年,置办必要的年货,比如鱼肉、整鸡、羊腿,还有点心瓜果。到了腊月二十八,大哥二哥就要来家了。俺用脸盆端来沙,娘炒花生;娘活面,三哥炸面页。

过年,每年家里都要炸菜。荤的有带鱼、鲤鱼、里脊肉,素的有萝卜丸子、豆腐。对于成盆成筐的年货,俺最喜欢吃炸成条状的藕、山药、土豆,鸡蛋挂的浆,炸成诱人的金黄色。

俺家年前的美食盛典,最壮观的莫过于剁肉馅儿。院子里,摆上方桌,大案板一放,先弄青萝卜猪肉馅。三哥熟练地操刀,两把菜刀上上下下,馅由粗到细,娘不时加着盐和酱油。剁胡萝卜羊肉馅时,娘又多加了五香面。芹菜肉馅,量少,也简单得多。三脸盆肉馅剁好,三哥一准会坐着马扎,悠然地点上一根烟,并不时地捋捋腰。

可是,俺的心里有道坎却迈不过,特别是对于水饺馅,烦娘和三哥放的姜太多,实在是难以下咽。想一想,俺吃饺子皮,已有几个年头了。

年前,家里还会备上一篮子油炸馓子。从梁上穿根绳子,垂下,系好篮子,高高地挂起。绳的另一头拴紧,固定住。馓子上面盖着一层薄薄的纱布,吃的时候,只需解开绳取后再吊上。俺始终搞不明白,娘悬挂着篮子,是为了防老鼠,还是防贪吃的四孩和俺。

每天早上,取一把馓子放在碗里,只用开水一冲,撒上白糖,灿烂的油花便会漂在碗面上,香气四溢开来。馓子干吃,脆香!泡吃,软香!有时俺和四孩配合着,偷偷放下篮子,掰下几根粗馓子,或捡点碎渣。不但解了馋,还不被爹娘发现。这是俺俩少有的合作,收获着一种偷吃的愉悦。

年前还逛街,娘会买上三四个橡胶的热水袋。人都往家里来,被窝一定要暖暖的。

家里只有三间堂屋,大哥长得高,自己一间屋。俺兄弟四个只能住在防震棚里,小屋不大,却放了两张床。一张小床,一床被褥,俺和四哥一个被窝。另一张小床,也是一床被褥,二哥三哥一个被窝。上床前,娘已用热水袋暖热了被窝,俺与四孩常常争抢有热水袋的那一头。

忙活一年,家人团圆了,年三十这顿饭实在是太丰盛了,鸡鱼肉蛋,样样俱全。这一桌子好吃的,炸带鱼、手撕鸡、凉拌牛肉、猪蹄火腿拼盘┄┄三哥的厨艺没得说,肉菜多多,俺爹照例也会烫上一壶酒。

吃罢晚饭,一家人要守岁。我们兄弟几个眼瞪得通圆,全没了睡意。俺更是满怀期待着——初一的压岁钱,能不能早点给。

就着微黄的灯光,爹娘只看着俺兄妹六人,看着,笑着,老俩口说着,一脸的满足。

11点50分,放鞭炮的时间到了。三哥用火机先点燃一支烟,然后用烟头点着五千头的鞭。噼里啪啦,咚,咚!只短短几秒钟,周边也响了起来。然后,我们不再守岁,开始睡觉。

枕着一桌子的好菜,俺入梦很快,——明天更加美好!

第二天,东方已经发白,窗户缝里透进了银白色的光。太阳早出来了,可俺们还懒在床上。“都起床,抓紧点,赶紧拜年去!”娘敲开了防震棚的门,说。俺们四兄弟乖乖地起,俺照例要把尿罐子倒了。

大哥领着俺兄弟四个,挨家挨户去拜年。“过年好,俺娘让俺们给您磕头啦!”给金台大爷磕头,给刘大伯磕头,给二大娘磕头,给四大娘磕头。五个兄弟一排开,邻居家的屋就显得小了。扶起这个,那个又生生的跪下。邻居有五六户,十来分钟就转了个遍。路上碰到邻居家的娃,他们正往俺家里赶。俺们孩子们从这家到那家,走马灯似地转,如同赶大集。而每个人的兜里,一准是一兜子的花生糖块。

爹娘不偏向,每个孩子都有压岁钱,五元的,三元的,给俺的常常是二元。其实,钱多钱少无所谓,俺卖冰糕挣得不少,俺积攒着,全藏在了防震棚的夹层里,谁也不知道。

过了初一就是十五。正月十五,五妮挑着花灯来俺家,找俺妹妹小美玩。俺知道,她也想见俺。找别的小伙伴结伴玩,她们怕黑,俺和六斤就跟在他们后面。一路点着彩花,甩着摔炮。两盏皱纹纸做的花灯,一绿一红,晃荡着,很是好看。俺却觉得,俺家小妹和俺的五妮,比花灯好看多了。

有吃的,有玩的,年说过去就过去了。好日子总是过得太快,可俺还沉浸在节日的温馨里。

寒假时间长,还没开学,喜子和俺得空时就会到范瞎子家玩。“世间最强大的能力,是通过别人看清自己。每个人都是一面镜子,表面上看到的是别人,其实看到的是自己。一面镜子,一生启迪;照亮别人,照醒自己。”除了给俺们好吃的,范瞎子总是一通说教。“心诚交贵人,运好遇知音;善德行天下,仁爱福满门。”喜子频频点着头,听得入耳。“你的脸上,藏着你读过的书,爱过的人,还记载着你曾走过的路!”“你们要有梦想,更要有思想!”可俺听不懂,只馋范老师家好吃的。

湖水开冻,春天到来,湖里鱼虾也活跃了。逮鱼为生的士志哥日日见钱,笑脸常开。每次赶集前,他总把活鱼拿来让俺爹挑。爹最喜欢吃戈鱼,他会选几条大的,从不问价钱。士志也不过枰,估个价,从不多收钱。士志说:“俺大叔人好,又有一肚子墨水,让人敬重。俺逮的鱼,好的得让他先挑。”

生活有百味,俺家故事多。

俺爹有学问,但个头小,身体单薄,又拉了十几年的地排车,人让肺病折磨得精瘦。家里的轻活重活啥也指望不上他,娘累急了就冲爹发火,爹从来不急,只是“嗯、嗯”地诺着。俺终于明白了一个事:南方人,慢脾气。

运输公司工人干活有时要结伴成行,可同事都嫌俺爹没力气,不愿与他搭伙。

娘给俺说过这么一个事,俺听了特别气愤。

公司有个同事严文,笑俺爹是“妻管严”,老是拿话噎他、损他。爹人老实,又极其爱面子,人前人后,说不出来、道不出来,那几天总是唉声叹气的。

俺娘知道后,问清了情况,摞下正落的煎饼,去找公司找领导讨说法。

推开领导的门,娘气呼呼地问:“你们这些当官的,可得好好管管严文,让他赔礼道歉。俺男人再窝囊,也不能总被他这么欺负。这要是脏了一身病,俺可跟你们这些当官的没完。”

领导一时不知咋回事,待问明了情况,赶忙劝俺娘消消气。“俺男人有哮喘的毛病,出不了大力,干不了重活。可他觉悟高,又有文化,你们领导得想法给调换个轻快的工作。”临走,娘拔高了嗓门。

娘一走,公司一二把手商量着:

“这,女人,太,厉害,咱可,惹不起。”二把手说话有些结巴。

“可人家讲的话,句句在理。”一把手说话倒是干脆。

“严文,也,真是,挣,这么多钱,也不娶,媳妇。柿子,专捡,软的捏。这,太不像话。”

“听说这个家伙找了个小寡妇,整天偷偷摸摸围着姘头转。”

“俺,还听说,晚上,严文,用糖块,吸引小娃子,上他家去。有人,汇报过,可不知,他做甚?

“不拉别的啦!先把老汤的事解决好!”

后来,在公司领导的批评下,严文上俺家道了歉,爹才出了这口闷气。经这一闹,俺爹成了车队仓库保管员,兼管看大门。

听完这一段,俺对娘又有了佩服和景仰。

爹按月领工资,娘挣钱养全家。大哥二哥三哥都挣钱了,慢慢地,家底厚实了,娘便张罗着盖房子。扒开了焦猴子垒的院墙,盖上了三间气派的大平房。两年后,三间红砖红瓦的堂屋也落成了。大平房、新堂屋,爹一天也没住,他白天当仓库保管,晚上在传达室看大门。

有一次,爹的哮喘病发作,住了6天院。出院后,娘把爹接到了新屋里,说:“孩子他爹,你辛苦了一辈子,新房子得住几天。”住在新屋里,爹心里高兴:“嘿嘿,天上掉了块馅饼,砸在了俺头上。俺娶了个能干的好媳妇。她操持着这么一大家,真不容易呀!”

娘和爹不容易,经历多,磨难多,幸福也多。俺家就像一个蜂巢,密密麻麻写满了故事。可是,爹娘教导着俺们,要挺直腰杆过日子,不向命运屈服。

其实,爹娘撑起的是一片溢满爱的天空,绽放着奋斗的光芒。他们把善良、坚忍、执着,留给了他们的子孙后代。这是家风,更是时代的记录!

(作者全家福,摄于199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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