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症治疗难题,何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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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吃药,能治好我的病吗?”

  这是精神科医生张阳经常被一些抑郁症患者问到的问题,而这也是他认为最难回答的问题。

  “精神科医生有三大武器,药物、物理和心理干预。可现实情况是,这三种治疗手段很难同时使用,对于抑郁症的治疗来讲并不是好事。”山东一三甲医院精神科医生张阳说。

  目前,我国抑郁症的治疗处于一个尴尬的境地:

  有处方权、诊断权的精神科医生,每天被大量的门诊病患“包围”忙得不可开交,往往无暇分身去兼顾心理治疗;拿到医师资格证并在医院里从事心理治疗师的人寥寥无几,不被广泛认可且没有诊断和处方权;心理咨询师没有统一的资质标准,游离于医疗体系之外,还处于“野蛮生长”阶段。

  目前,我国抑郁症患者数量已达到9500万,2021年卫生健康统计年鉴数据显示,精神科门急诊人次数,比2019年增加了约849万。

  北京安定医院曾参与的一项国际性研究报告显示,在我国,92%的严重精神疾病患者没有接受治疗。

  抑郁症虽然已经为大众熟知,但完整概念的普及、系统全面的治疗仍未全面落地。

  人才紧缺

  根据官方统计,目前我国精神科医生数量仅为6.4万人,存在巨大的人才缺口。

  精神科医生张阳直言,入职后与想象中差距太大。

  “考研的时候,精神卫生科还是小众专业,过线就能上,就业还容易,前辈都说压力不大——那时候三甲医院热门科室都要博士起步,但精神科硕士就可以留院。”让张阳没想到的是,入职后面临的是打不完的量表,看不完的病人。

  一边是精神科医生忙得不可开交,另一边却是精神科招不来人。

  “其他科室每年招人,应聘者都挤破头,我们科室根本要不来几个人。”南京鼓楼医院医学心理科主任曹秋云说。

  在一些比较热门的医院精神科,医护人员工作有着明显的特殊性:医生和护理人员工作强度大,危险性大。

  “脖子上不能挂绳子,不会把后背暴露给患者,牢记出口的位置……”李易安说,这是上班前他就牢记于心的问诊守则。

  心理咨询则面临人手不足或治疗耗时的问题,由于公立医院的性质,咨询和治疗项目收费普遍偏低,远低于医护人员的劳动付出。

  “精神科医生的收入大概是专科排名的倒数前三之内,而且精神疾病的患者往往很难痊愈,作为医生成就感会低。”张阳说,他的手机壁纸是四个字:渡人渡己。他以此来安慰和鼓励自己。

  在张阳所在的医院,个别有资质的精神科医生会在外接一些心理咨询“私活”。据张阳了解,心理咨询的收费一小时报酬在200-500元不等,比门诊挂号费高得多。

  “加大公立医院财政投入是前提。”在北京一三甲医院就职的精神科医生李易安说,“在此基础之上,我认为有必要把财政补偿的重点放到结构调整上,理顺医疗收费的价格,让我们的劳动价值通过价格体现出来。再比如心理咨询的个别项目上,适当市场化、资本化,不仅缓解医生的问诊压力,也能带来更多收益。”

  李易安还认为,除了提升待遇,破除精神科医生“科研难”也是重要一环。

  申请国家科学自然基金,精神科要比其他科室难很多。大部分三甲医院精神科立项数量、获得的资金支持,都远逊于其他重点科室。

  据张阳介绍,目前,国家的整体导向还是以“显性”的学科为主,例如肿瘤、糖尿病等,对于精神心理方面的“隐性”学科,相对支持不足。

  “但其实,很多实体病变的根源都是精神卫生问题导致的。如果能在精神卫生领域多一些投入和侧重,更能激发医生科研的动力。毕竟我们在精神卫生领域发展相对很多国家而言是落后的。”张阳补充道。

  “破碎”的体系

  当精神科医生疲于应付“源源不断”的患者时,药物治疗几乎成为当下对抑郁症治疗的“主要手段”。

  但抑郁症这种病,并不是只吃药就会好那么简单。

  “一般抑郁症比较严重的病患,我都会建议他优先去选择心理治疗。”张阳说,“药物治疗虽然能在临床上消除症状,但纠正认知的偏差需要心理治疗。”

  在很多国家,精神科医生同时也从事心理咨询,因为心理咨询辅助药物治疗的联合疗法,比单纯的药物治疗有效得多。

  但在国内,因为历史原因,心理咨询师和精神科医生“泾渭分明”,“各自为政”,本来需要其他力量配合的治疗体系,却如同散沙。

  在精神科医生和心理咨询师中间的“心理治疗师”,一方面需要心理学或医学专业背景,另一方面,心理治疗师在法律上也没有诊断和开具处方的权力,目前全国仅有6000名。

  心理治疗师的入门要求卡得严格,且这一岗位对实操要求更多。不少患者和医院都还不认同这一职业的必要性,在精神科医生和心理咨询之间做选择,而非考虑心理治疗师。

  “目前临床心理治疗师严重不足、社工引入困难、职业康复师几乎空白。” 中科院院士陆林此前表示。

  “心理治疗师人数太少。目前的心理治疗师技术资格考试报名审核,还是按照生物医学的模式,把报名资格严格限制在执业医师、精神医学和心理专业学历背景上。”心理咨询师陈璐说,“这样其实忽略了一大部分可以参与进来的人——心理咨询师和护士,他们虽然可能没有医学或者心理学背景,但是有丰富的实操经验。如果心理治疗师的资格考试能放开一个口子,让这部分人能够参与进来,融入医疗体系,肯定能有帮助。”

  目前,我国没有建立完整的心理健康服务体系。不仅是医疗服务体系,职业培养体系也同样缺乏——一些精神科医生完全不懂心理治疗,他们的培养方案中没有这部分内容。

纪录片《我们如何对抗抑郁》

  陈璐认为,“要把心理咨询的专业知识和内容融入精神医学专业的教学中去,将心身医学纳入高校医学专业主课。”

  而当下的心理咨询行业无序发展多年,不仅“心理咨询师“的名称被滥用,不同机构之间的定价、水准也是各不相同。

  “行业需要规范,需要底线制度。不能让心理咨询这个行业变成没有门槛的‘菜市场’,让一些借机敛财的人肆意妄为。行业标准尽快建立,同时执法部门、市场监督管理部门等也要加强执法力度。只有心理咨询行业本身完善规范了,才能更好地融入整个抑郁症治疗体系中,发挥应有的作用。”陈璐说。

  错位的观念

  “我认为当前很有必要持续推广关于抑郁症的科普教育。”张阳说,“让大众更深刻、理性地看待抑郁症。不要过度恐慌,也不要粗浅理解。”

  最重要的,还是要让大众把抑郁症或者心理健康问题当作“病”来看待。

  头痛医头,脚痛医脚,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人们会想到去看病。但如果遇到情绪问题,甚至严重到心理健康出现问题,大部分人还不会把这认作“生病了”。

工作日下午四点半,临近下班时间,北京安定医院候诊室依然人满为患。于天昊摄

  “精神问题和心理问题不应该被污名化。把精神病当成骂人的话,就是一种污名化,把这种病当成一种耻辱来看待。”李易安说,“但观念的改变确实需要时间。”

  李易安认为,除了科普教育,形成关注心理健康的社会风气更加重要:“当我们不开心了,自己不能调节情绪了,应当去看医生了——这是一种正常的需求。我们希望全社会形成这样的意识,不再有病耻感。

  专家表示,不光是成年人需要科普教育,由于抑郁症年轻化的趋势,对未成年人的宣传教育也不能忽视。

  “抑郁症的早期发现和识别很重要。青少年处在成长发育的过程中,可塑性强,越早发现治疗越好,对他们的成长和人生的影响越小。” 重庆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精神医学中心主任、重庆医科大学精神医学系名誉系主任况利教授此前表示。

  在北京一所中学就职的高中班主任胡文丽,在课余时间会教给孩子关于抑郁症的知识。

  “我们当下的必修教育体系中,没有关于抑郁症的内容,哪怕连一点科普都没有。有些孩子动不动就喊自己抑郁了,有些被情绪问题困扰的孩子反而缄默了。我觉得让孩子从小知道什么是抑郁症,怎样面对情绪问题,在现在的教育氛围中越来越必要了。”胡文丽说。

  因此,胡文丽双手赞成将抑郁症知识带入校园。

  但像胡文丽这样主动去查找相关知识、咨询医生的教师少之又少。

  “很多人的情绪和心理问题是不同原因造成的,所以在抑郁症这个母题之下,其实是这个社会教育、职场、价值观、个人成长等多维度问题的集中体现。”李易安说,“除了反思,我们要学会了解它,和它相处,同时学会善待自己。

  (央视网)

责编:马婉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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